苏晚坐在客厅地板上,手里的豆浆还温着。阳光从西边斜照进来,把陈默刚写下的那行字映得发亮。“我答应过,不偷偷做事。但从今天起,我写的每一笔,都想让你看见。”她盯着那句话,笔画粗重,像他这个人一样,不花哨,却压得住场。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陈默那种沉稳的节奏,而是急促、带着试探性的轻叩。她抬头,门把手转动,没锁。
林砚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把伞,肩头湿了一片,像是半路收了伞跑过来的。他看见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墙上的字,又落回她脸上。
“你在这儿?”他说,声音有点哑。
苏晚没动,也没站起来。她看着他,像看着一段被风吹开的旧信纸,字迹还在,但已经不属于现在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问。
“我打了你电话,没人接。”林砚走进来,把伞靠在门边,“然后我去了你家楼下,物业说你早上跟人来看房了,报的是陈默的名字。”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坐在这里,在这间空房子里,在另一个男人为她准备的未来里。
“所以你就找来了?”
“嗯。”他点头,“我想看看,你说的‘重新开始’,到底是什么样子。”
屋里安静下来。远处工地的敲打声断断续续,风吹动阳台上的灌木,叶子轻轻拍着墙面。
林砚走到客厅中央,环顾四周。他的视线停在那面空白的墙上,又慢慢移到她脚边的速写本和铅笔。
“他为你设计的?”他问。
“每一个细节。”她说。
“连你喝咖啡的习惯都记得?”
“还有我洗澡时听什么歌。”
林砚低笑了一声,不是嘲讽,是疼的。他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泥的鞋尖,慢慢蹲下去,用手擦了擦。
“你知道我昨晚干什么了吗?”他忽然说。
苏晚没接话。
“我翻了你五年前发的一条微博。”他说,“就是你刚回国那会儿,配图是你画的一扇窗,外面下着雨。你说:‘有时候我觉得,幸福就是有人愿意为我留一盏灯。’”
他抬头看她,“那时候我在国外,看到这条,截图存了。我一直以为,那盏灯,会是我。”
苏晚喉咙动了动。
“可你现在告诉我,”他声音低下去,“你删了我所有联系方式,搬进另一个男人为你准备的家,连浴缸朝哪边、灯什么时候亮,他都替你想好了。”
“我不是要比较。”她说。
“但你在。”他站起身,逼近一步,“你坐在他为你挑的地板上,喝着他给你买的豆浆,看着他写在墙上的承诺——而我连你搬家都不知道。”
他语气没提高,可每一个字都像砸在空房间里,撞出回音。
苏晚终于站起来,把豆浆杯放在窗台。
“林砚。”她直视他,“我不是突然决定的。我挣扎了两个月,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如果我不见他,我会不会后悔?如果我继续跟你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我会不会更痛苦?”
“所以你选了他?”
“我不是在选。”她说,“我是终于看清了——我一直等的不是谁对我好,而是谁让我敢停下权衡。”
她声音轻下来,“你总说我温柔,说我懂分寸。可你知道吗?正是这份‘分寸’,让我在你身边待了十年,却从来没敢问一句:我们算什么?”
林砚脸色变了。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他说。
“我知道。”她点头,“可你也知道,我最怕失去。所以我宁愿维持现状,也不愿开口要一个答案,怕你要不了,怕我要不起。”
“那你现在不怕了?”
“我怕。”她承认,“但我更怕再错过一次。”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陈默推门进来,手里多了两袋东西,一袋是工具箱,另一袋是打包好的小家电。
他看见林砚,脚步停在门口,没进也没退。
空气一下子绷紧了。
林砚看着他,眼神复杂,像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句:“你来得正好。”
陈默没看他,只问苏晚:“你还好吗?”
她点头。
陈默这才走进来,把东西放下,脱掉外套,动作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插头试了试,又检查插座位置。
“热水器明天装。”他说,“你要是想洗澡,后天就能用。”
苏晚“嗯”了一声。
林砚站在原地,像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外人。
“陈默。”他终于开口。
陈默抬头,等他往下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她的事?”林砚问。
“知道。”陈默拧紧工具箱的卡扣,没抬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介入?”
“我没介入。”陈默放下工具箱,直起身,“我只是在她决定离开你的时候,站在了她能看见的地方。”
林砚冷笑,“说得真漂亮。”
“我不是在争什么。”陈默走向阳台,拉开玻璃门通风,“我只是做了她需要的事,而不是她习惯的事。”
“你什么意思?”
“她习惯了你给的安全感。”陈默回头看他,“那种安全,是你们从小认识,是青梅竹马,是别人羡慕的关系。可那种安全,让她不敢动,一动就像要毁掉什么。”
他顿了顿,“你给她的是‘不会失去’的错觉。可她真正需要的,是有人告诉她——失去也没关系,我接着。”
林砚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苏晚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掌心。
“你从来不说狠话。”陈默看着林砚,“你对她永远温和,永远包容。可正因为这样,她才分不清,你是真的爱她,还是只是舍不得那段关系。”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林砚声音陡然提高。
“凭她在我这儿哭过三次。”陈默声音没变,“一次是因为你约她吃饭,临时取消去陪客户;一次是你朋友圈发了和别的女生的合照,她问我那女孩是谁;最后一次,是你生日那天,她给你织了条围巾,你回了句‘谢谢,挺暖和’。”
他看着林砚,“你知不知道,她回家后把那条围巾剪了,一条都没留?”
林砚脸色发白。
“你给她的温柔,是钝刀子。”陈默说,“割得慢,但每一下都在流血。她不敢提分手,不是因为还多爱你,而是怕伤你,怕破坏你们之间那层体面的皮。”
“够了。”苏晚突然说。
陈默闭嘴。
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林砚站在原地,像被剥光了衣服。他看着苏晚,声音发抖:“所以……你就这样定了?一句话不说,就换了人生?”
“我说了。”她说,“我删了你所有联系方式,我来了这里。我甚至……开始想以后的事了。”
她从包里拿出速写本,翻开一页,递给他。
那是她昨晚画的——两张并排的椅子,一张空着,一张坐着穿灰大衣的男人,窗外是黄昏的光。画角写着一行小字:“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等你回答,而是自己坐下,你会来找我吗?”
林砚盯着那幅画,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什么时候画的?”
“在你第三次放我鸽子之后。”她说,“那天我坐在咖啡馆,等了你三个小时。我没走,因为怕你觉得我小气。可我画下了这张画,第一次认真想——如果我不再等你,会怎样?”
林砚把画本合上,轻轻放回她包里。
“我明白了。”他说。
他转身去拿伞,动作很慢,像在拖时间。
“林砚。”苏晚叫住他。
他回头。
“谢谢你,曾经让我觉得,被喜欢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她说,“可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让人敢做自己,而不是一直扮演温柔。”
他点点头,没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苏晚腿一软,靠着墙滑坐下去。
陈默走过来,在她旁边蹲下。
“要抱吗?”他问。
她摇头,“现在不想。”
“那我坐这儿。”他靠着她坐下,肩膀贴着她的肩膀。
两人静静坐着,听着外面的风,听着远处工地的响动。
“他会好起来的。”她说。
“他本来就好。”陈默说,“只是没赶上。”
她侧头看他,“你生气吗?他刚才那样质问你。”
“不生气。”他说,“换我,我也拦不住。”
“可你说了那么多。”
“有些话,憋久了就得说。”他淡淡道,“我不是冲他,是冲那些年你一个人咽下去的委屈。”
她靠在他肩上,闭了眼。
“我刚刚……其实有点怕。”她说。
“怕什么?”
“怕我选错了。”她声音很小,“怕我为了摆脱过去,一头扎进另一个误会里。”
陈默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耳边一缕散落的发别到耳后。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亲眼看着我改方案吗?”他忽然问。
她睁眼。
“因为我不想让你以后怀疑——这房子是不是真的为你做的。”他说,“我想让你每走一步,都能说:‘对,这就是我要的。’而不是‘他觉得我想要’。”
她看着他侧脸。
“你太较真了。”她说。
“对你。”他转头看她,“我必须较真。”
她忽然伸手,摸了摸他下巴的胡茬。粗糙,带点扎手。
“你昨天刮过吗?”她问。
“刮了。”他说,“早上特意刮的。”
“骗人。”她指尖又蹭了下,“这里有青痕。”
他没躲,任她摸着。
“我紧张。”他说。
“你也会紧张?”
“嗯。”他点头,“怕你来了不喜欢,怕你觉得我太用力,怕你转身就走。”
她收回手,低头笑了下。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她问。
他摇头。
“你从不让我猜。”她说,“你做什么,都摆在我面前。我不用想‘他是不是在乎我’,不用纠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就像这栋楼,门开着,灯亮着,我一眼就能看见里面有什么。”
她抬头,“而我总是绕圈子,总想把话说得漂亮些,怕伤人,怕难看。可你不在乎这些。你直接把心掏出来,脏的净的,全摊着。”
陈默看着她,眼神深得像要把她吸进去。
“那……我现在能抱你了吗?”他问。
她没说话,只是张开手臂。
他立刻抱住她,手臂收紧,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东西。她埋在他颈窝,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一点汗水的气息,真实得让她想哭。
“我不会再逃了。”她在他说。
“我知道。”他下巴蹭着她发顶,“你跑不动,我也会追到你累。”
她笑了,眼泪却滚了下来。
楼下传来装修队收工的吆喝声,夕阳把整栋楼染成橘色。他们还坐在地上,抱着,谁都没动。
直到手机响了。
苏晚掏出手机,是母亲。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晚晚。”母亲声音温和,“听说你去看房了?”
她僵住,看了陈默一眼。
“嗯。”她答。
“是和……陈默一起?”
“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妈不是要干涉你。”母亲说,“只是林砚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你把他拉黑了。”
苏晚闭了闭眼。
“他是你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母亲语气谨慎,“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偏袒谁。但你要清楚,一旦做了选择,就别回头。”
“我没回头。”她说。
“那你心里,真的放下了?”
苏晚看着陈默的侧脸。他正低头整理工具箱,手指修长,动作利落。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妈。”她轻声说,“我不是放下了林砚。我是终于抓住了自己。”
电话那头静了很久。
“那……带他回来吃顿饭吧。”母亲说,“我想看看,这个让你敢做选择的人,到底什么样。”
苏晚愣住。
“妈?”
“别吓着人家。”母亲笑了笑,“好好谈,别像我们那代人,把日子过成忍耐。”
电话挂了。
她看着手机,像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陈默抬头,“你妈说什么?”
“她让你……去吃饭。”她说。
他怔住,“什么时候?”
“后天。”她咬唇,“她说想看看你。”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浅笑,而是从胸口涌上来的、实实在在的笑意。他低头,揉了揉眉心,像是在压住情绪。
“我得买身新衣服。”他说。
“你穿什么都行。”她看着他,“她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敢站在我身边,哪怕全世界都说我选错了。”
他抬头,直视她。
“我不是敢。”他说,“我是非你不可。”
她没再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
窗外,夜色渐起。第一盏路灯亮了,光晕一圈圈扩散,像无声的应答。
雨是半夜下的。
起初只是窗玻璃上一道水痕,慢慢蜿蜒下来,像谁用指尖划过。后来风推着云走,整片夜空塌下来,哗地一声,雨水砸得阳台嗡嗡响。
苏晚醒得突然,不是被雷惊起,而是感觉身边空了半张床。她伸手摸去,被褥微凉,陈默不在。
她披衣起身,光脚踩在地板上,冷意从脚心窜上来。客厅没开灯,厨房却有微弱的光,像谁把冰箱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