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春天,是在一种蓄势待发的平静中到来的。疫情的影响仍在持续,但生活的齿轮已重新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转动。胡先煦和林月,也像两艘检修完毕的航船,再次驶入了各自繁忙而充满挑战的航道。
胡先煦的2021年,被两部电影填满。先是暑期档的《2哥来了怎么办》,他饰演的杨听风,是一个在重组家庭中努力维系平衡、有些早熟又带着少年倔强的哥哥。这个角色离他本人的生活经验有些距离,他花了大量时间去观察、模仿那些有弟弟妹妹的同龄人,去揣摩那种混杂着责任、无奈、爱护和一点点被分走关注的微妙心理。拍摄地在厦门,湿热的海风与片场密集的情感冲突戏,让他时常感到一种黏腻的疲惫。
“今天又‘吵’了一架,”深夜收工后,他给林月发语音,声音沙哑,“杨听风对后妈说的那些话,其实每一句都像刀子,扎别人也扎自己。演完心里堵得慌。”
林月很快回复,是一段清唱,字正腔圆,情绪饱满:“为国家,秉忠心,食君禄,报王恩,昼夜奔忙——” 唱的是《杨家将》里杨继业的唱段,铿锵悲壮。
胡先煦听着,在异乡闷热的夜晚,忽然就笑了。她懂他需要什么——不是苍白的安慰,而是某种精神上的共鸣与支撑。杨家将的“忠”与“义”,是另一种层面的“承担”,比他饰演的角色更宏大,却也奇妙地缓解了他沉浸在小家庭纠葛中的滞闷。
“谢谢林老师开解。”他打字。
“不客气,胡同学。记得杨继业最后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你这点家庭矛盾,算什么?”后面跟了个俏皮的表情。
紧接着是《1921》。饰演革命先驱包惠僧,对他而言是更大的挑战。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要理解百年前那群年轻人何以在风雨如晦的年代,怀揣那样赤诚而坚定的信仰。他泡在资料室,看历史纪录片,读那个年代的文献和书信,试图触摸到那些鲜活灵魂的温度。拍摄时,他剃短了头发,穿上长衫,站在一比一复制的石库门建筑前,当镜头对准他,喊出那些充满理想主义的台词时,有一种奇异的颤栗感从脊椎升起。
他将这种感觉告诉林月:“好像真的能感觉到,有一群人和我站在一起。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演戏。”
林月正在准备期末的《白蛇传》片段,饰演白素贞。她回复道:“我们老师常说,演古人,不是模仿古人,是让自己的心里,长出古人的‘根’。你心里有那个‘根’了,观众就能看见。”
“根……”胡先煦琢磨着这个词。信仰之根,理想之根。或许,他触摸到的,就是那一点点根的须芽。
7月,他为宣传电影参与了《快乐大本营》的录制。节目里,他和杨迪等人上演“动物版心有灵犀”,做各种夸张滑稽的动作,惹得现场观众捧腹。节目播出时,林月和室友一起在宿舍看。看到他被画上猫胡子,笨拙地模仿袋鼠跳时,室友笑得前仰后合:“你家小胡还有这一面呢!”
林月也笑,但目光更多停留在他完成任务后,擦着汗,对着镜头露出那个标志性的、带着点腼腆的虎牙笑容。她能看出他笑容底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种纯娱乐性的综艺,并非他最舒适的状态。但他完成得很好,尽职尽责。
当晚,她发消息给他:“袋鼠跳得很敬业。”
胡先煦回了个流汗的表情:“四肢都快不协调了。还是下棋、吵架、搞革命适合我。”
“都适合。”林月说,“你是演员胡先煦。”
这句话让胡先煦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演员胡先煦”,意味着可以包容不同的侧面,适应不同的要求。她在提醒他,也是在肯定他。
2021年的微博电影之夜,胡先煦获得了“年度潜力演员奖”。相较于去年“新锐演员”带来的激动,这次他平静了许多。发表感言时,他更沉稳地感谢了团队,也谈到对“潜力”二字的理解:“潜力不是等待被挖掘的矿石,而是需要不断添加燃料、保持燃烧的火种。我会继续努力,不让这份期待落空。”
领奖台下,他的目光依然下意识地寻找镜头,仿佛能透过它,与千里之外那个在练功房里挥汗如雨的女孩目光相接。他知道,她一定在看。而她的目光,比任何奖项都更让他感到踏实,感到自己必须,也值得,变得更好。
与此同时,林月的战场在另一片领域。她的2021年,重心全在一出戏上——全本《白蛇传》中的“水斗”和“断桥”两折。这是花旦行当的重头戏,对唱、做、打都有极高要求,尤其是“水斗”中的武打身段和“断桥”中复杂的情感转折。
“水斗”要打得漂亮,打出白素贞的焦急、愤怒和决绝,又不能失了她蛇仙的灵动与仙气。林月每天泡在把子房里,和饰演小青的同学对打,双剑对双枪,一遍又一遍。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青。最难受的是“卧鱼”下腰接“鹞子翻身”这个衔接动作,对腰腹力量和协调性要求极高,她屡屡失败,摔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有一次对练,她力度没控制好,剑尖差点扫到对手的脸,虽然及时收住,但也惊出一身冷汗。对手倒是没说什么,但指导老师的脸沉了下来:“林月,你的心不静。白素贞斗法海,是救夫心切,不是逞凶斗狠。你的剑里,只有‘狠’,没有‘情’和‘急’。”
又是“情”。这个字像一道坎,横在她面前。她沮丧地坐在地板上,汗水混着泪水往下淌。她拿出手机,想给胡先煦发消息,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他也在忙碌,也在面对他的难题,她不能总用自己的困扰去打扰他。
就在这时,胡先煦的消息却先一步跳了出来。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是《1921》剧本某一页的扫描,上面是包惠僧的一段台词,用红笔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字迹工整而用力。在页面边缘的空白处,他写了一行小字:“每念一遍,都觉得肩上重一分,心里亮一分。共勉。”
林月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批注和那行小字,仿佛能看到他在深夜灯下,蹙眉凝思、认真书写的样子。他也在面对厚重的历史,承担角色的重量,寻找心里的“亮”。她抹了把脸,回复:“收到。一起亮。”
她爬起来,重新拿起剑。不再想着怎么把动作做得更“狠”,而是去想,如果被困在金山寺的是胡先煦,她会怎样?焦急,愤怒,不顾一切,但内心深处,恐怕更多的是恐惧——害怕失去的恐惧。这份恐惧,会让她的剑更快、更险,但核心依然是“救”,而不是“杀”。
再次对练时,她的眼神变了。老师在一旁看着,微微点了点头。
期末汇报演出,林月的“水斗”和“断桥”获得了老师们不错的评价。尤其是“断桥”一折,白素贞面对许仙的质问、哀求、忏悔时,那种爱恨交织、悲怨难言的复杂层次,她表现得颇为动人。演出结束,她在后台收到胡先煦托人送来的一束花,不是常见的玫瑰或百合,而是一束清新的白色桔梗,中间点缀着几枝翠绿的文竹。花束里没有卡片,但她知道是他。
她拍下那束花,发给他:“花收到了。很别致。”
胡先煦回:“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和‘真诚不变’。白娘娘对许仙,大概也是这样。”
林月看着这句话,心头暖融。他总能以他的方式,触及她表演的内核。
2022年,时代的浪潮继续奔涌。胡先煦主演的电视剧《大考》播出,他饰演的周博文,是一个在疫情、网课、家庭压力等多重“大考”下奋力前行的高三学生。这个角色极度内敛,大量情绪需要通过细微的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来传递,对表演的精准度要求极高。为了找到高三学生那种疲惫中带着孤注一掷的状态,他特意回到母校,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了很久,观察那些堆满课本的课桌和写满励志口语的墙壁。
《大考》拍摄期间,他还做了一件让许多人意外的事——报考中国国家话剧院。消息传出,议论纷纷。有人认为这是明智的沉淀,有人觉得是自断商业前途。胡先煦没有过多解释。只有林月知道,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话剧舞台没有NG,没有剪辑,没有特写。你必须从头到尾活在角色里,用最本质的表演去直接面对观众。我想试试那种‘赤裸’的感觉。”视频通话里,胡先煦对林月说,眼神里有憧憬,也有忐忑,“就像你在台上,一折戏几十分钟,一口气唱完,不能出错,全凭当下的功夫和状态。”
林月正在练晚功,脸上还带着汗。她对着镜头点头:“我懂。舞台是检验演员功力的试金石。你会喜欢的,也会害怕,但最后一定会爱上它。”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我一样。”
九月,《大考》开播,周博文这个角色因其真实、细腻,引发了众多考生和家长的共鸣。胡先煦的表演获得了“剧抛脸”的评价,人们开始更认真地将他视为一个演员,而不仅仅是拥有少年感的偶像。同月,他顺利通过考核,成为中国国家话剧院的一员。收到录取通知那天,他第一个告诉林月。
“恭喜你,胡演员。”林月说,声音里带着笑意和骄傲。
“也恭喜你,林老师。”胡先煦回道。他知道,林月也在她的战场上,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仗——她成功入选了国家京剧院与戏曲学院联合培养的“青年拔尖人才”计划,这意味着她毕业后的道路,更加清晰和广阔。
两人在各自的领域里,默默地、扎实地前进着。见面依然奢侈。2022年的国庆假期,胡先煦有三天完整休息。林月也刚好结束一轮密集排练。他们没有安排任何浪漫旅行,只是约在北京。
第一天,他们去国图,像最初那样,各自看书,偶尔在纸条上写字交流。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空气中的尘埃缓缓浮动。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滞,又仿佛悄然流走了许多。
胡先煦在纸条上写:“忽然觉得,能这样安静地坐着看书,就是最好的休息。”
林月回复:“同感。心静。”
第二天,他们去了胡先煦新租的公寓。房子不大,但有个洒满阳光的小阳台。林月下厨,做了几道简单的家常菜,味道竟然不错。胡先煦惊讶:“你什么时候学的?”
“暑假在家,我妈逼的。说唱戏的也得会过日子。”林月一边盛汤一边说,耳根有点红。
胡先煦吃着菜,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踏实感。这不再是少年时期那种充满幻想和激情的恋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融入日常生活的相伴。他知道她的梦想在舞台,她的汗水在练功房,但她也会为他洗手作羹汤,尽管可能并不熟练。他知道他的征程在镜头前和舞台上,充满未知与挑战,但回到这里,有一盏灯,一碗热汤,一个能懂他所有坚持与脆弱的人。
第三天,他们去了戏曲学院。林月带他去看她平时练功的排练厅,巨大的镜子,光滑的地板,把杆,刀枪把子。她换上练功服,为他完整地走了一遍《白蛇传·断桥》。没有伴奏,没有行头,只有清唱和身段。胡先煦坐在角落的地板上,静静看着。她的唱腔哀婉动人,身段如行云流水,尤其到最后,白素贞那句“冤家啊……”唱出来时,那种肝肠寸断的悲恸,让他这个“外行”也瞬间湿了眼眶。
她收势,微微喘息,额角有细汗。
“真好。”他重复着多年前在小剧场说过的话,但意味更深,“林月,你是为舞台而生的。”
林月走到他面前,盘腿坐下,眼睛亮晶晶的:“你也是为表演而生的。无论是镜头,还是舞台。”
假期结束,各自重新投入繁忙。胡先煦开始参与国家话剧院的排练,林月则进入“拔尖人才”计划更严苛的训练阶段。他们依然聚少离多,但心里那根线,却越发坚韧清晰。
2022年冬天的某个深夜,胡先煦结束了话剧院的排练,走出大楼。北京刚下过今冬第一场雪,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在路灯下泛着清冷的光。他呵出一口白气,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置顶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林月晚上十点发的:“刚出排练厅,雪好大。你那边呢?”
他打字:“也刚结束,雪停了,地上白了。”
正要发送,林月的视频请求跳了出来。他接通,屏幕里是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帽子、围巾,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背景是戏曲学院被白雪覆盖的院落,红墙白雪,格外静谧。
“看,”她把镜头转向身后,“像不像戏里的景?”
胡先煦也把镜头转向国家话剧院庄严的建筑和铺着白雪的台阶:“我们这儿,像正剧开场。”
两人都笑了。呵出的白气在镜头前模糊了一瞬。
“累吗?”她问。
“累,但充实。你呢?”
“一样。”林月顿了顿,看着屏幕里的他,很认真地说,“胡先煦,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好像两棵各自努力生长的树。根在地下也许相连,但枝叶必须各自伸向天空,迎接自己的阳光雨露,也承受自己的风雪。这样,才能都长得结实,长得高。”
胡先煦心头一震。这个比喻,精准地描绘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藤蔓依附着大树,而是两棵独立的木棉,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嗯。”他重重地点头,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又迅速融化,“一起长成参天大树。”
视频挂断,胡先煦踏着薄雪往回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雪后的星辰似乎格外明亮。他想起林月说的“枝叶伸向天空”,想起自己选择的话剧舞台,想起她即将面临的更严峻的考核与演出。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他们都不是孤身一人。他们拥有彼此最深刻的理解和最坚定的支持,在各自的战场上披荆斩棘,只为在未来的某个高峰,能以更挺拔的姿态,并肩看那一片他们共同挣来的、壮阔的风景。
2021-2022,是沉淀与蓄力的两年。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下,是汹涌的暗流与扎实的扎根。当岁月的沙漏悄然翻转,更剧烈的蜕变与绽放,已在时光的深处,酝酿着破土而出的力量。他们的故事,即将翻开更具重量与光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