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无感的诅咒（下）

接下来的三天，基地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

博士以“分析黎明塔辐射样本”为由，申请了大量科研资源，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夜莺的情报部加强了对城区的监控，每天都有侦查小队带回血鸦活动的新报告。而磐石总指挥则频繁召开高层会议，每次出来时脸色都更加凝重。

金和赞德被暂时调离外出任务，转为基地内部巡逻和训练新队员。这显然是高层的有意安排——既是对他们的保护，也是变相的监视。

第四天傍晚，训练结束后，赞德在淋浴间找到金。

水汽氤氲，金正背对着门口冲洗，水珠顺着金发流下，滑过白皙的背脊。他的背上布满了细密的疤痕——刀伤、弹痕、甚至有些像是实验仪器留下的烙印。最显眼的是左肩胛骨下方，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疤痕，边缘整齐得像激光切割。

“那是……”赞德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发哑。

金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才转过身：“生物芯片植入点。创生科技用来监控实验体状态和位置的装置，我逃出来时自己挖掉了。”

他说得很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赞德走近，手指虚悬在那个疤痕上方：“疼吗？”

“当时有麻醉，后来有止痛剂。”金穿上衣服，“生理疼痛数据记录在案，但感受……和往常一样，只是数据。”

又是数据。

赞德放下手，靠在储物柜上：“金，我想问你件事。”

“问。”

“如果你永远感受不到感情，那为什么要阻止方舟计划？为什么要救那些你不在乎的人？”

金系扣子的手停顿了一秒。

“逻辑。”他说，“第一，创生科技要杀的人里包括我自己，自保是本能。第二，生态覆写会导致现有文明彻底消失，从信息保存的角度看是巨大损失。第三……”

他抬眼看向赞德：“第三，有些人的存在，让我觉得‘活着’这件事，有继续观察的价值。”

“比如？”

“比如苏浅，她明知我危险却依然关心我；比如陆辰，他无条件信任你这个满嘴谎言的家伙；比如……”金顿了顿，“比如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却还是选择留下。”

赞德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的温柔：“所以我对你来说，只是‘有观察价值的数据点’？”

“目前是的。”金诚实得残忍，“但数据点的重要性有分级。你是……优先级很高的那一类。”

“有多高？”

金思考了一下：“高于任务成功率5%，低于自我生存优先级15%。”

赞德笑出声：“你还真给我打分啊。”

“数据分析需要量化标准。”金穿上外套，“怎么了？这个评分不满意？”

“不，很满意。”赞德直起身，“至少我在你心里，比任务重要一点。”

两人走出淋浴间，走廊里空无一人。傍晚的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把一切都染成暖金色。

“金。”赞德突然说，“如果有一天，我快死了，你会救我吗？”

“会。”金毫不犹豫，“你的存活对我的观察计划很重要。”

“只是观察计划？”

“目前是的。”

“那如果观察计划结束了呢？”

金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夕阳在他眼中折射出复杂的金色光晕，但深处依然是那片冰冷的蓝。

“赞德，你在期待什么？”他问，“期待我突然开窍，突然感受到什么？期待奇迹发生？”

“我在期待可能性。”赞德说，“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还在你身边，就永远有可能性。”

金看了他很久，最后轻声说：“你真是个固执的傻瓜。”

“为你傻，值得。”

晚餐时，两人在食堂角落的桌子吃饭。苏浅端着餐盘凑过来：“介意拼桌吗？”

“坐。”赞德挪了挪位置。

苏浅坐下后，压低声音说：“我听到个消息，不知道真假……听说血鸦在城北集结，数量很多，可能有上百人。”

赞德皱眉：“城北？那里除了废墟什么都没有。”

“有旧时代的军火库。”金插话，“虽然大部分武器在核爆中损毁，但有些深层仓库可能保存完好。血鸦如果拿到那些武器……”

“就能正面进攻基地。”赞德接上话，脸色沉下来。

苏浅点头：“夜莺部长已经派人去核实了。但我觉得，血鸦这么明目张胆地集结，更像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声东击西。”金说，“他们的真实目标，可能是别的东西。”

“比如？”

金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窗外——科研大楼的方向。

晚餐后，金独自去了博士的实验室。

博士正在分析黎明塔带回的辐射样本，看见金进来，立刻锁上门，启动信号干扰装置。

“有发现？”博士问。

“血鸦在城北集结。”金说，“你觉得他们的真实目标是什么？”

博士沉思片刻：“第三基地地下。他们想强行进入避难所。”

“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博士调出一份数据，“我昨晚监测到地下的能量波动突然增强，共鸣体的培养进度从73%跳到了79%。有人在地下启动了加速程序。”

金的瞳孔微缩：“谁？”

“我不知道。”博士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创生科技在基地内部有内应，而且权限不低。能够进入地下，启动加速程序……这样的人不多。”

两人对视，心里同时浮出几个名字。

“我们需要下去看看。”金说。

“太危险。”博士反对，“一旦被发现，你会成为所有人的目标。”

“我已经是了。”金平静地说，“而且，如果共鸣体培养完成，我的基因就会被完全复制。到时候，创生科技就不再需要我这个‘麻烦的原型’，他们会全力追杀我。”

博士沉默了。

许久，他说：“我有一个计划，但需要赞德配合。”

“不能把他卷进来。”

“他已经卷进来了。”博士叹气，“金，那孩子看着玩世不恭，实际上比谁都执着。就算你不告诉他，他也会自己查，那样更危险。”

金知道博士说得对。

赞德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尤其是涉及到他的事。

“好吧。”金妥协，“但只能告诉他必要的部分。”

“当然。”

深夜十一点，基地进入宵禁状态。

金和赞德在车库汇合，博士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三套黑色夜行装备。

“地下入口在科研大楼的地下三层，那间密室。”博士一边分发装备一边说，“但那里有生物识别锁，需要金的基因样本。”

“怎么通过？”赞德问。

“我有权限卡，可以打开外层门。”博士说，“但内层门需要活体扫描，必须金亲自去。”

三人换上夜行服，悄无声息地穿过基地。夜晚的基地很安静，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偶尔响起。他们避开主要通道，从维修管道和通风井绕行。

半小时后，抵达科研大楼地下三层。

那条走廊金听苏浅描述过，但亲眼看见还是感觉不同——墙壁是厚重的合金，地面一尘不染，连空气都是过滤过的洁净气味。走廊尽头是一扇银灰色金属门，没有把手，只有扫描面板。

博士刷卡，面板亮起蓝光。

『身份验证：博士，权限等级A，允许进入外层区域』

门向两侧滑开，里面是个十平米左右的过渡间，对面还有一扇门，面板是红色的。

“那就是内层门。”博士说，“需要K系列基因验证。金，去吧。”

金走到门前，伸出右手。面板射出一道红光，扫描他的手掌。

一秒，两秒，三秒。

『基因识别：K-07，权限等级SSS，允许访问所有区域』

红门开启。

门后是向下的电梯井。三人进入电梯，博士按下唯一的按钮——B20层。

电梯缓缓下降，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B3、B5、B10、B15……

“地下二十层？”赞德皱眉，“基地建设时没挖这么深。”

“创生科技挖的。”博士说，“他们把整个山体都掏空了，建了个地下城市。第三基地只是盖在上面的伪装。”

电梯停稳，门打开。

眼前的景象让三人都愣住了。

他们站在一个环形观景平台上，下方是巨大的地下空间——足有数百米高，数公里宽。空间里整齐排列着无数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浸泡着人形生物。淡蓝色的营养液发出微光，把整个空间映得如同海底世界。

更远处，空间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型圆柱形容器，直径至少有五十米。容器里悬浮着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身上连接着无数管道和线缆。

共鸣体。

而且已经基本成型了——四肢、躯干、头部都清晰可见，只是还没有皮肤，裸露的肌肉和血管在营养液中缓缓搏动。

“培养进度……85%。”博士看着控制台上的数据，声音发颤，“他们加速得太快了，照这个速度，最多三天就会完成。”

金走到观景台边缘，俯视着那个巨大的共鸣体。

它和他有着完全相同的基因，但体型大了十倍，肌肉更加发达，显然是为了承受启动方舟时的能量冲击而设计的。

“怎么阻止？”赞德问。

“摧毁培养系统。”金说，“或者毁掉共鸣体本身。”

“两者都很难。”博士调出结构图，“培养系统的主控室在共鸣体正下方，但要过去必须穿过整个培养区。而共鸣体……你看那些管道，它连接着整个地下城市的能源网络，强行摧毁可能会引发大爆炸。”

“爆炸范围？”

“足够把整个第三基地炸上天。”

三人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警报突然响起。

红色的警示灯在观景台上旋转，刺耳的蜂鸣声回荡在空间里。

『入侵警报：未授权访问者进入核心区域

启动防御程序：释放守卫单元』

培养区的天花板打开，数十个球形机器人落下，悬浮在空中，红色的扫描光束扫向观景台。

“被发现了！”博士大喊，“快退！”

但电梯门已经关闭，显示“锁定中”。

机器人开始射击，激光束在观景台上炸开。三人迅速寻找掩体，赞德拔枪还击，子弹打在机器人外壳上溅出火花，但效果有限。

“它们的弱点是能源核心！”金喊道，“在球体底部！”

赞德调整瞄准点，连续三枪，打爆一个机器人。但更多的机器人从天花板落下。

金从装备包里取出博士给的声波发射器——专门对付创生科技守卫的武器。他调到特定频率，按下启动键。

刺耳的高频声波扩散开来，机器人的动作立刻变得迟缓，有些甚至失去平衡坠地。

“有效！”博士惊喜道，“但只能暂时干扰，它们很快会适应频率！”

“足够我们撤离了。”金看向电梯，“博士，能解锁吗？”

博士跑到控制台前，快速操作：“需要时间，至少三分钟！”

“我们撑三分钟。”赞德换上新弹夹，继续射击。

金也加入战斗。他的动作精准得可怕，每一发子弹都命中机器人能源核心，每一击都让一个守卫失去战斗力。

但机器人的数量太多了，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两分钟后，观景台已经被激光烧得千疮百孔，三人都挂了彩——赞德手臂被擦伤，博士小腿中弹，金虽然没被直接击中，但躲避时撞到了栏杆，肋骨可能骨裂了。

“还有三十秒！”博士喊道。

赞德打光最后一个弹夹，拔出匕首：“金，你带博士先走！”

“不行。”金斩钉截铁，“要走一起走。”

“别废话！这是命令！”

“你不是我的上级。”

两人对视，赞德看见金眼中罕见的坚持——不是感情，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理性：不能抛弃队友，那会降低整体生存概率。

“十秒！”博士尖叫。

电梯门终于打开。

三人冲进电梯，博士狂按关门键。机器人的激光束在门关闭前射入，擦过赞德的肩膀，烧出一道焦痕。

电梯上升。

赞德靠在墙上喘气，肩膀的伤口在流血，但他顾不上：“它们会追上来吗？”

“不会。”博士说，“守卫单元的活动范围限定在核心区。但警报已经触发，创生科技的人肯定知道我们来了。”

电梯回到地下三层，三人迅速离开密室，沿原路返回。

但刚走出科研大楼，就看见基地的探照灯全部亮起，警报声响彻夜空。

“全体人员注意！”广播里传来磐石总指挥的声音，“基地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所有人员立即返回岗位！重复，一级戒备！”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跑过，领队的正是铁面教官。他看见三人，特别是他们身上的伤和夜行服，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你们三个，怎么回事？”

“我们……”博士刚要解释，就被金打断。

“我们发现血鸦的间谍潜入基地，追捕时发生了冲突。”金面不改色，“间谍逃往城南方向，我们受伤了，需要医疗。”

铁面教官盯着他们看了几秒，最后挥手：“先去医疗室，天亮后到指挥室汇报详情。”

三人被士兵“护送”到医疗室。苏浅值夜班，看见他们的伤，吓了一跳：“你们又干什么去了？！”

“说来话长。”赞德苦笑，“先处理伤口吧。”

苏浅手脚麻利地消毒包扎，过程中一直欲言又止。最后她处理好金的肋骨固定，才小声说：“刚才夜莺部长来医疗室拿急救包，她……她在调查你们。”

“调查什么？”博士问。

“调查你们最近的所有行动，包括私下会面、物资申请、甚至通讯记录。”苏浅咬唇，“她还问我，你们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

赞德和金对视一眼。

夜莺在怀疑他们。

或者说，夜莺就是创生科技的内应？

“谢谢提醒。”金对苏浅说，“但这件事你不要再参与了，太危险。”

“我已经参与了。”苏浅笑了笑，“从我把你们当朋友开始，就参与了。”

包扎完毕，士兵还在外面等着。三人被分别带到不同的房间“休息”，实际上是软禁。

金的房间有窗户，但外面加了铁栏。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空，大脑高速运转。

夜莺是内应的可能性有多大？

60%。

她有权限进入科研大楼地下，有情报网络，而且最近行为确实可疑。但如果是她，为什么现在才启动共鸣体加速？她在等什么？

还有博士——他真的可信吗？那些眼泪和忏悔，会不会是更高明的表演？

以及赞德……

金的思绪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赞德是变数，是计划外的因素。他的感情、他的执着、他那近乎愚蠢的信任……这些都让计算变得复杂。

但奇怪的是，金并不讨厌这种复杂。

甚至觉得……有趣。

就像看着一台精密仪器里混入了一颗不规则的齿轮，明明会破坏整体运转，却产生了意料之外的美感。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夜莺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持枪士兵。

“金，或者该叫你K-07？”夜莺的声音很冷，“你的表演该结束了。”

金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黎明塔的任务报告里，你隐瞒了发现实验室的事实。今晚你们潜入科研大楼地下，触发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夜莺走近，“博士已经招了，他说你是创生科技的实验体，潜入基地是为了窃取方舟计划的情报。”

金面不改色：“博士这么说？”

“对。”夜莺冷笑，“他还说，你一直在利用赞德，根本没有感情，只是个冰冷的杀人机器。”

这句话很尖锐，但金毫无反应。

因为他确实没有感情，这不算污蔑，只是事实。

“所以呢？”金问，“你要逮捕我？处决我？”

“不。”夜莺摇头，“我要你合作。告诉我创生科技的其他据点，告诉我方舟计划的完整内容，告诉我……共鸣体的弱点。”

金明白了。

夜莺不是创生科技的人，她是另一股势力——想夺取方舟控制权的势力。

“你是谁的人？”金问。

“这不重要。”夜莺说，“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阻止创生科技。合作，你活；拒绝，你死。很简单。”

“如果我说，我已经和博士合作了呢？”

“博士？”夜莺笑了，笑容讽刺，“那个老狐狸，他只是在利用你。一旦得到他想要的，他会第一个出卖你。”

“那你呢？你不会出卖我？”

“至少在你还有价值的时候，不会。”

很坦诚的卑鄙。

金反而觉得这样的人更好对付——明码标价，各取所需。

“我要见赞德。”金说。

“为什么？”

“他是我的搭档，我需要确认他的安全。”

夜莺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点头：“可以。但别耍花样。”

赞德被带到金的房间。他看起来还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见金，他立刻问：“你没事吧？”

“没事。”金说，“夜莺女士想和我们合作。”

赞德看向夜莺，眼神警惕：“什么合作？”

“摧毁共鸣体，阻止方舟启动。”夜莺说，“但成功后，方舟的控制权归我。”

“你想用方舟做什么？”

“重建秩序。”夜莺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心，“旧世界已经完了，新世界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者。方舟的技术可以让我做到这一点。”

赞德冷笑：“所以你和创生科技没什么区别，都想用方舟控制人类。”

“区别在于，我不会搞种族清洗。”夜莺说，“我只想要权力，不是灭绝。这已经比创生科技仁慈多了。”

金插话：“我同意合作。”

赞德猛地转头：“金！”

“这是最优解。”金平静地说，“夜莺有武装力量，有情报网，有进入地下的方法。单凭我们三个，成功概率低于30%；加上她，可以提高到60%。”

“但她会背叛我们！”

“我知道。”金看向夜莺，“但至少在那之前，我们有共同目标。”

夜莺笑了：“聪明。我喜欢和理性的人合作。”

她挥手让士兵退下：“计划很简单：明天晚上，创生科技的内应会打开地下入口，运送一批物资进去。我们趁机混入，直达核心区。金负责关闭培养系统，我的人负责安置炸药。完成后从备用通道撤离。”

“内应是谁？”赞德问。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夜莺卖关子，“现在，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可没时间睡觉。”

她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两人。

赞德看着金，眼神复杂：“你真的信任她？”

“不。”金摇头，“但现阶段合作符合利益最大化。等共鸣体摧毁后，再处理她。”

他说“处理”这个词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处理垃圾。

赞德心里发寒。

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心疼金必须时刻计算，必须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必须用绝对的理性压抑一切可能干扰判断的因素。

“金。”赞德轻声说，“等这一切结束，我们离开这里吧。去一个没有创生科技、没有方舟、没有任务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

金看着他，蓝眸在昏暗光线里像深潭。

“然后呢？”他问，“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你继续试图教我感情，我继续无法理解。日复一日，直到你厌倦，直到你绝望？”

“我不会厌倦。”赞德握住他的手，“永远不会。”

"人的感情会变，赞德。今天你说永远，明天可能就不这么想了。"金抽回手，"而且，就算你真的能坚持一辈子，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因为我永远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这话像一把冰锥，刺进赞德心脏。

但他依然笑着："那就让我单方面付出好了。我不需要回应，只需要你在那里，活着，呼吸着，让我能看着你，就够了。"

金沉默了。

许久，他说："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为你疯，我乐意。"

那晚，赞德被允许留在金的房间﹣﹣夜莺说是为了方便监视，但两人都知道，这是某种示好，或者说是控制手段。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背对背，中间隔着一掌宽的距离。

赞德睡不着，他听着身后金平稳的呼吸声，想起母亲照片上的笑容，想起博士痛苦的眼神，想起苏浅担忧的脸，想起陆辰信任的拍肩。

这些感情，这些羁绊，这些温暖又沉重的东西……

金永远感受不到。

但他还是想给他。

哪怕只是徒劳。

哪怕只是自我感动。

就在这时，金突然开口："赞德。"

"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赞德的心脏骤停了一瞬。

"会。"他声音沙哑，"会很难过，难过得想死。"

"为什么？"金问，"根据我的观察，人类面对死亡的反应有很多种：悲伤、愤怒、麻木、甚至解脱。'难过得想死'属于极端反应，通常只发生在至亲或挚爱死亡时。我们认识不到两个月，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赞德转过身，在黑暗中看着金的背影。

"因为爱不讲道理，金。"他说，"爱不是数据，不是逻辑，不是可以计算投入产出比的东西。爱就是……看见那个人，就觉得世界有了颜色；失去那个人，就觉得世界变成了黑白。"

金也转过身，两人在黑暗中面对面。

"能描述一下那种感觉吗？"金问，"'世界有了颜色'是什么感觉？"

赞德思考了很久。

"就像……"他轻声说，"就像你一直生活在灰暗的房间里，突然有人打开了一扇窗，阳光照进来，你看见了蓝天、白云、绿树、鲜花……你才知道，原来世界可以这么明亮，这么鲜活．"

金静静地听着。

"那'世界变成黑白'呢？"他继续问。

"就是那扇窗关上了。"赞德说，"阳光消失了，颜色褪去了，一切又变回灰暗。而且因为你知道过彩色的世界，所以这种灰暗比以前更加难以忍受。"

金沉默了。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试图理解这些比喻，将这些描述转化为可分析的数据模型。

但做不到。

颜色、阳光、鲜活、难以忍受……这些都是主观感受，无法量化，无法测量。

最后他说："我理解了比喻，但无法理解感受。"

"没关系。"赞德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你不需要理解，只需要知道：对我来说，你就是那扇窗。"

金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监测数据：心率轻微上升，皮肤温度上升0.3度，瞳孔微扩。

但没有感觉。

只有数据。

"睡吧。"金说，"明天需要体力。"

他转过身，重新背对赞德。

赞德也转身，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姿势。但这次，金没有立刻进入休眠状态。

他睁着眼，看着墙壁，大脑里反复回放赞德刚才的话：

"你就是那扇窗。"

窗。

通向彩色世界的窗。

可他本人，却活在黑白里。

这真是个讽刺的比喻。

但不知为何，金觉得这个比喻……很美。美得让他想保存下来，放进数据库里，设置成高优先级文件。

这样每次调用数据时，都能看见。

看见赞德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听见他说这句话时的声音，记录下他说这句话时自己身体的反应。

虽然只有数据。

但至少，有了数据。

有了这个夜晚，这场对话，这个荒唐又美丽的比喻。

有了赞德这个固执的、不可理喻的、愿意为了一扇打不开的窗付出一切的傻瓜。

有了这一切。

金闭上眼睛。

休眠程序启动。

这一次，数据流的末端，多了一个小小的、闪着微光的标记。

标记名：窗。

优先级：待定。

保存状态：永久。

无感的诅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