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基地车库。

赞德靠在改装越野车旁，绿色低马尾束得比平时整齐些。他穿着深灰色作战服，拉链依旧没拉到顶，露出里面的黑色短袖。手里拿着电子地图，正低头研究路线。

金准时出现，还是那身米白色卫衣配工装裤，背后背着个不大的战术包。左耳箭头耳钉在晨光下反射冷光。

“就我们两个？”金问。

“嗯，侦查任务，人少好行动。”赞德拉开驾驶座车门，“上车。”

车辆驶出基地，进入废墟城市的主干道。路上很安静，只有轮胎压过碎石的声音。偶尔有变异鸟群从头顶掠过，投下快速移动的阴影。

“图书馆在城南旧城区，末日降临时那里是重灾区。”赞德一边开车一边说，“大部分建筑都塌了，图书馆因为结构坚固，勉强还立着。但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有变异生物筑巢。”

金看着窗外飞逝的废墟：“资料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旧时代的纸质档案备份点之一。”赞德说，“电子数据容易丢失或被篡改，重要资料都有物理备份。图书馆的地下档案馆是当年最大的备份库之一。”

“你知道得很多。”

“守望者的基础课程。”赞德笑了笑，“旧世界历史、末日成因、各大势力的兴衰……我们得什么都懂一点，才能分辨什么是真相，什么是谎言。”

金沉默片刻：“那你觉得，方舟计划是真相还是谎言？”

“半真半假。”赞德转动方向盘，避开路中央的残骸，“避难所的部分是真的，创生科技确实建造了几个地下生态圈。但‘重启世界’的部分……我觉得更像是某种意识形态的产物。”

“你不信？”

“我信有人想这么做。”赞德的绿眸变得锐利，“但我怀疑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重塑世界需要的能量是天文数字，旧世界的科技达不到那个水平。”

金没接话。

他知道赞德说对了一半。方舟确实无法真正“重启”世界，但它能做到另一件事——清洗现有生态，植入预设的基因模板。

比重启更残忍的，是覆盖。

车辆行驶一小时，进入城南区域。这里的建筑损毁更严重，街道完全被植物和残骸堵塞。赞德把车停在一栋相对完好的商场废墟旁。

“前面过不去了，步行。”他背上装备包，“大概五百米距离，小心点。”

两人下车，一前一后进入废墟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和铁锈的味道。金注意到，这里的变异植物比城西更密集，藤蔓粗得像蟒蛇，有些还开着诡异荧光的花。

“别碰那些花。”赞德低声提醒，“释放的孢子有致幻效果，吸入过量会产生幻觉。”

“你来过？”

“侦查过外围。”赞德拔出手枪，“上次差点中招，多亏陆辰拉我一把。”

提到陆辰，金的思绪飘了一下。那个稳重的战斗队长，似乎对赞德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和关心。

“你和陆辰认识很久了？”金问。

“十年。”赞德说，“末日历37年，我在废墟里快饿死的时候，他救了我。后来一起加入救援队，一起通过守望者的选拔。”

“他……也是守望者？”

“不，他不知道。”赞德的语气变得复杂，“守望者的存在是绝密，我不能告诉他。有时候觉得挺对不起他的，毕竟他对我毫无保留。”

金看了他一眼：“欺骗朋友的感觉不好受。”

“是啊。”赞德苦笑，“但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我不想把他卷进来。”

谈话间，两人抵达图书馆外围。

那是一栋六层楼的白色建筑，外墙爬满墨绿色藤蔓，窗户大部分碎裂，只有几扇还残留着玻璃碎片。正门已经变形，半掩着，里面黑洞洞的。

赞德打开战术手电：“跟紧我。”

两人进入大厅。地上散落着书籍和碎玻璃，灰尘厚得每走一步都扬起烟尘。手电光束划过，照亮腐朽的书架和倾倒的阅览桌。

“档案库在地下二层。”赞德对照地图，“这边走。”

他们找到通往地下的楼梯间。门已经锈死了，赞德用撬棍强行撬开，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楼梯向下延伸，黑暗如墨。手电光束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走到地下一层时，金突然停下。

“有声音。”

赞德凝神倾听。确实，从更深的地下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拖行。

“变异体？”

“不确定。”金拔出匕首，“但数量不少。”

两人提高警惕，继续向下。地下二层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不是自然光，而是某种生物荧光。

赞德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

档案库非常大，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原本密集排列的档案架大部分倒塌，形成杂乱的迷宫。而地面上、墙上、天花板上，爬满了发光的蓝色苔藓，把整个空间映成诡异的幽蓝色。

更让人不安的是，那些苔藓在动。

像有生命般缓慢蠕动，随着他们的进入，所有苔藓的荧光都微微增强，仿佛在“注视”入侵者。

“这是什么？”金低声问。

“没见过。”赞德皱眉，“末日百科全书里没记载这种生物。小心，别碰——”

话没说完，一条藤蔓突然从侧面袭来，速度极快！

金侧身避开，匕首斩下。藤蔓断口喷出蓝色汁液，溅到地上发出“滋滋”腐蚀声。

“酸性！”赞德一把拉开金，“后退！”

更多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从苔藓中伸出，像触手般灵活，顶端还有细小的吸盘状结构。

两人背靠背迎战。

赞德开枪射击，子弹在藤蔓上打出窟窿，但无法阻止其行动。金用匕首劈砍，刀刃与藤蔓碰撞发出金属般的脆响——这些东西的纤维强度高得惊人。

“砍不断！”金喊道，“弱点在哪？”

赞德扫视四周，发现所有藤蔓都连接着墙壁上的苔藓丛。那些苔藓丛中心有微微搏动的光点，像心脏一样跳动。

“光点！打那些光点！”

金立刻明白。他矮身躲过一条藤蔓，快速冲向最近的苔藓丛。匕首刺入光点——

“噗嗤！”

苔藓丛瞬间枯萎，蓝色荧光熄灭。连接它的几条藤蔓也无力垂落。

“有效！”赞德一边射击一边移动，“逐个击破，别被包围！”

两人配合默契，赞德掩护，金突袭。十分钟后，周围的苔藓丛被清理大半，藤蔓攻势减弱。

“休息……一下。”金喘着气靠在档案架上，额头渗出汗水。

赞德也呼吸急促，但他还是警惕地扫视四周：“不能久留，找到资料就撤。”

根据地图指示，方舟计划的档案应该在D区第七排。两人在倒塌的档案架迷宫中穿行，避开还在蠕动的苔藓。

突然，金停下脚步。

“怎么了？”

“有人来过。”金蹲下，指着地面上的痕迹，“脚印，很新，不超过两天。而且……”

他用手电照亮墙壁，上面有个不起眼的标记：一只乌鸦的简笔画。

“血鸦。”赞德脸色沉下来，“他们也找到这里了。”

“看来知道方舟计划的不止我们。”金站起身，“得快点了。”

两人加快速度，终于找到D区。第七排档案架大部分完好，上面标着“方舟计划（绝密）”的字样。

但中间的几个文件夹位置是空的。

“被拿走了。”赞德咬牙，“血鸦抢先一步。”

金在附近搜寻，突然在角落发现一个掉落的笔记本。他捡起来翻开，里面是手写记录，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实验记录：K系列第47次迭代

实验体：K-07衍生体

结果：基因崩溃，72小时内死亡

结论：原型的稳定性无法复制，必须找到K-07本体……』

后面的页面被撕掉了。

金的手指收紧，笔记本的纸张被捏出褶皱。

“金？”赞德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什么。”金合上笔记本，“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记录。看来血鸦拿走的是核心资料，我们白跑一趟。”

赞德盯着他看了几秒，没追问：“先撤吧，这里不安全。”

两人原路返回。经过刚才的战斗区域时，金突然拉住赞德。

“等等。”

“又怎么了？”

金用手电照向地面。那些被他们打倒的苔藓枯萎后，露出下面隐藏的东西——金属板，上面有规律的凹槽，像某种接口。

“这是……”赞德蹲下查看，“旧时代的生物实验设施？”

“不止。”金用匕首刮掉更多苔藓，露出更大的金属表面，“看这个标志。”

一个熟悉的徽章：双螺旋缠绕着利剑。

创生科技的标志。

“这里是创生科技的秘密实验室。”金的声音很冷，“所谓的图书馆档案馆，只是个幌子。”

赞德站起身，用手电扫视整个空间。现在他才注意到，那些倒塌的“档案架”根本不是木质的，而是金属框架，只是表面做了伪装。

“他们把实验室建在图书馆地下，用苔藓变异体当守卫。”赞德深吸一口气，“难怪血鸦会来，他们背后肯定有创生科技的人指使。”

“博士。”金说，“他想要K-07，或者至少是我的基因样本。”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而且速度很快，正在接近。

“血鸦回来了。”赞德拔出枪，“准备战斗。”

“不。”金摇头，“从那边走，有通风管道。”

他指向角落，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排气口，栅栏已经锈蚀松动。两人快速拆掉栅栏，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很窄，勉强能容一人爬行。赞德在前，金在后，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进入档案库。

“报告，发现战斗痕迹，苔藓守卫被清除大半。”

“搜索！他们肯定还没走远！”

金屏住呼吸。那些声音……有些耳熟，是三天前在工业区遇到的几个血鸦成员。看来他们真的和创生科技联手了。

两人在管道里爬了大约十分钟，赞德突然停下。

“前面有光。”

管道尽头是个出口，外面是个小型仓库，堆满生锈的设备。两人小心爬出，发现自己在地下一层的某个附属房间。

“这里应该是实验室的后勤区。”赞德查看门上的标识，“物资储藏室……这边走，应该能通到外面。”

他们穿过几个房间，终于找到向上的楼梯。推开顶层的门，外面是图书馆侧面的一条小巷。

阳光刺眼，两人眯起眼适应光线。

“安全了。”赞德松了口气，靠在墙上，“但任务失败，资料被血鸦拿走了。”

金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撕掉的部分边缘，还残留着几个字：

『……方舟密钥在……黎明塔……』

“黎明塔？”赞德凑过来看，“旧世界的地标建筑，末日降临时第一批倒塌的建筑之一。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只是伪装。”金收起笔记本，“创生科技喜欢把东西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

赞德想了想：“黎明塔废墟在城中心，辐射浓度超标，正常情况下去不了。除非……”

“除非有特殊装备。”金接口，“而创生科技的人，肯定有。”

两人对视，都明白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但得先回基地。”赞德说，“博士还在等我们的‘汇报’。”

回程路上，气氛有些沉重。

任务失败，资料丢失，还暴露了实验室的位置——这一趟可谓损失惨重。

但金却在思考另一件事。

那个笔记本，出现得太巧了。

血鸦拿走了核心资料，却偏偏留下这本记录K系列实验的笔记？而且刚好掉在角落，刚好被他发现？

像故意留下的线索。

有人想引导他去黎明塔。

是谁？博士？还是……别的什么人？

车辆驶入基地时已经是下午三点。赞德把车停进车库，两人刚下车，就看见铁面教官等在门口。

“指挥室，现在。”教官脸色铁青，“总指挥要见你们。”

指挥室里，除了磐石总指挥，还有夜莺和博士。

博士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金身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

“任务汇报。”磐石沉声说。

赞德如实报告了图书馆的情况，隐去了发现实验室的部分，只说遭遇变异苔藓和血鸦的埋伏，资料被抢走。

“血鸦……”夜莺皱眉，“他们最近活动很频繁，城南、城西都有他们的踪迹。背后肯定有人支持。”

“博士，”磐石转向科研主管，“你对那些变异苔藓有什么看法？”

博士推了推眼镜：“根据描述，应该是创生科技的‘蓝蚀苔藓’，用于守卫重要设施。它们对特定频率的声波有反应，可以用声波武器驱散。”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赞德问，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

“旧时代资料里有记载。”博士面不改色，“创生科技是公开的生物科技公司，虽然大部分项目保密，但基础产品的信息还是能找到的。”

金在一旁听着，心里冷笑。

撒谎。

蓝蚀苔藓是K系列项目的附属产物，根本没公开过。博士知道，只有一个可能——他参与过那个项目。

“既然任务失败，你们先回去休息。”磐石说，“夜莺，加强基地警戒，防止血鸦偷袭。博士，继续分析那支试剂，我要知道它的一切。”

三人离开指挥室。

走廊里，博士突然叫住金。

“金，能单独聊几句吗？”

赞德看向金，金点点头：“可以。”

博士带金来到他的实验室。门关上后，博士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份文件。

“这个，你应该看看。”

金接过，翻开。里面是基因序列分析报告，对比了两组数据：一支是三天前试剂的分析结果，另一支……是金昨天训练时无意中留下的汗液样本。

报告显示，匹配度99.7%。

“你就是K-07。”博士说，语气肯定，“创生科技最完美的作品，理论上已经销毁的实验体。”

金合上报告：“所以？”

“所以我想帮你。”博士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在找方舟密钥，我知道你想阻止创生科技。但凭你一个人不够，你需要盟友。”

“你是说你自己？”

“我当年参与K系列项目是迫不得已。”博士的眼神变得痛苦，“我亲眼看着那些孩子被当作实验品，一个个死去。我想救他们，但我的力量太小。直到项目失控，实验室全毁……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他顿了顿：“但现在看来，有人重启了项目。而且他们想要你，金。他们要完整的K-07，来完成方舟的最终阶段。”

“最终阶段是什么？”

“我不知道。”博士摇头，“但我知道一件事——密钥不在黎明塔。”

金瞳孔微缩。

博士怎么知道他在想黎明塔？

“笔记本是我留下的。”博士坦白，“血鸦拿走的是假资料，真资料还在我这里。我留下线索，是想试探你的反应。如果你真的去找黎明塔，说明你确实在找密钥，而且……你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很聪明的试探。

金重新打量眼前的老者。这个看似温和的科研主管，心思比想象中深得多。

“你想要什么？”金问。

“两件事。”博士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摧毁创生科技的剩余势力。第二，保证K系列的所有资料永久封存，不再制造新的悲剧。”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这个。”博士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次是照片——年轻时的博士，和一个绿发女人的合影。

女人怀里抱着婴儿。

婴儿的绿色头发，和赞德一模一样。

“安是我妹妹。”博士的声音在颤抖，“赞德的母亲。她也是K系列的研究员，但因为反对人体实验，被灭口了。赞德一直以为他母亲死于事故，但我知道真相。”

金看着照片，心里翻涌。

所以博士对赞德的特殊关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血缘。

“赞德知道吗？”

“不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博士苦笑，“那孩子如果知道真相，会做出什么傻事，我不敢想。”

金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伸出手：“合作。但有个条件——不能把赞德卷进来。”

博士握住他的手：“成交。”

离开实验室时，天已经黑了。

金回到房间，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基地。

博士是盟友，但也是未知数。血缘关系能保证多少忠诚，很难说。

而且，博士隐瞒了一件事——他既然知道金是K-07，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摊牌？

答案只有一个：博士在观察，在评估金的价值和立场。

现在决定合作，说明金通过了他的“测试”。

“一个个都是老狐狸。”金低声自语。

敲门声响起。

这次是苏浅，端着医疗箱：“听说你们今天又遇险了？我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金让她进来。苏浅检查得很仔细，最后在他手臂上发现一道浅浅的划伤，是藤蔓擦过的痕迹。

“这个得上药，藤蔓可能有毒。”苏浅熟练地消毒包扎，“你们啊，每次出任务都带伤回来，就不能小心点？”

“尽量。”金说。

包扎完，苏浅没立刻走。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金，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

“昨天晚上，我看见博士去了地下三层的一个密室。”苏浅的声音更低，“那里平时是禁区，只有总指挥和几个高层能进。而且博士进去前，很警惕地观察了四周，像怕被人发现。”

金眼神一凝：“具体时间？”

“凌晨一点左右。我值夜班，刚好路过。”苏浅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这重不重要，但总觉得……不太对劲。”

“谢谢。”金认真地说，“这个情报很重要。”

苏浅离开后，金陷入沉思。

地下三层的密室，博士深夜独自前往……

那里藏着什么？和创生科技有关？还是和方舟计划有关？

也许，他该找个时间去探一探。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金打开通讯器，调到私人频道，发了条加密信息：

『图书馆任务完成，血鸦已取走假资料。博士主动接触，提议合作。你怎么看？』

片刻后，回复来了。不是文字，而是一串坐标——城东的某个位置。

还有一句话：

『明晚八点，当面谈。小心尾巴。』

金删除信息，清除痕迹。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像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废墟上的一切。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

但金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因为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必须向前，哪怕前路布满荆棘。

哪怕要踩着谎言和鲜血前进。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命运。

夜深了。

基地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人们进入梦乡。

但有些人的眼睛，还亮着。

在黑暗中，注视着，等待着。

等待黎明的到来。

或者，等待永夜的降临。

旧图书馆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