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推开的一瞬,冷风兜头撞了进来,像一记闷棍把陆星脑子里的昏沉抽散了大半。
这教学楼天台平时是坏学生抽烟、好学生背书的圣地,可今晚,这儿更像个简陋的非法电台录音棚。
邵严那件亮橙色的运动外套正大剌剌地铺在半人高的水箱上,充当了临时避震垫。
垫子上搁着陆星那台贴着胶布的二手电屏,显示屏的幽光在黑夜里跳动,像一只孤独的萤火虫。
陆星走近一看,屏幕上跳出的竟然是他上周刚在B站更新的广播剧demo。
邵严蹲在旁边,正摆弄着麦克风防喷网,见他来了,也没回头,只是随手按了播放键。
音响里传出陆星压低的嗓音,背景里除了雨声,还有一种极有节奏的、沉闷的滴答声。
邵严“你配音里混进了我起跑时的心跳声。”
邵严站起身,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抹在星光下显得有些憨的笑。
邵严“我那天在操场听见了。我想……既然你偷了我的节奏,我就一模一样还你一份最干净的。”
陆星心头猛地一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职业杀手被目标反杀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弯下腰去调试麦克风,指尖触碰到金属架的冰冷,心脏却因为刚才那一句话莫名发烫。
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感像潮汐般袭来。
由于连着三天只喝稀饭省钱给老妈凑透析费,陆星眼前的星空开始疯狂打转,原本坚固的防护栏在他眼里变成了扭动的水草。
他低低地闷哼一声,下意识伸手死死扣住身侧的石柱。
陆星延“啧,又来了。”
一只滚烫的手精准地薅住了他的后脖领,像拎小猫一样把他稳在了原地。
紧接着,一瓶温热的豆奶塞进了他手心里。
瓶身还带着那人怀里的体温,连吸管都利索地扎好了。
陆星抱着豆奶,像个脱水的鱼疯狂吸入。
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总算把那股濒死的虚无感压了下去。
他缓过劲儿来,斜眼瞅着邵严:
陆星延“邵大少爷,你这随身带豆奶的习惯,是打算转行当奶妈?”
邵严没看他,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显得神色有些紧绷。
邵严“刚刷到你新投稿,那个哭戏……是不是昨天在医院走廊练的?”
邵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莫名的燥意。
陆星吸豆奶的动作停住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老妈情况不稳,他确实在校医室和急诊通道交界的阴影里,边哭边录了一段男二号生离死别的独白。
陆星延“你……跟踪我?”
陆星挑眉,语气里带着标志性的吐槽。
邵严“谁跟踪你了!我那是去校医室……拿跌打损伤膏。”
邵严飞快地反驳,耳尖在夜色里红得极不自然
邵严“顺便路过。”
事实上,邵严已经连续三个晚上猫在校医室外的老槐树后面了。
他那双练短跑的招子,在夜里比猫头鹰还尖,就为了确认这倔得像驴一样的同桌到底有没有按时吃那口该死的晚饭。
邵严“来,试音。”
邵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陆星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切入那个深情男主的声线,教学楼楼梯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皮鞋踏地声。
一道凌厉的手电光束像利剑一样,瞬间劈开了楼顶的黑暗。
保安“谁在上面!哪个班的!”
保安大叔那口标志性的塑料普通话在夜空中炸响。
陆星延“靠。”
陆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邵严一把拽住手腕,猛地扎进了水箱后方那道不足半米宽的阴影缝隙里。
空间极小,陆星整个人几乎是被嵌进了邵严怀里。
他背靠着冰冷的水箱,胸前却是邵严滚烫的胸膛,那种冷热交替的触感让他的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手电筒的光在他们头顶反复横扫,光圈擦着水箱边缘晃过。
陆星紧张得屏住呼吸,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极轻的、带着磁性的气声。
邵严“肘关节夹角110度,像甩鞭子一样!咔——脆一点!”
是邵严。
这货居然在这种节骨眼上,用那种欠扁的声调,完美模仿了那天陆星学体育老师老张的口吻。
陆星这辈子最大的软肋就是笑点低。
那股憋不住的笑意从胸腔一路逆流向上,就在他差点漏出声的一瞬间,一只带着淡淡云南白药味的手掌,严严实实地捂住了他的嘴。
那股药味并不难闻,反而混着少年特有的汗水气息,在这狭窄死寂的空间里,营造出一种近乎窒息的私密感。
陆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频率完全乱了,比邵严冲刺时的心率还要狂野。
直到保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尽头,两人才像两条脱水的鱼一样从缝隙里钻出来。
陆星延“你刚才……手上有药味。”
陆星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没话找话地掩饰尴尬。
邵严“废话,练起跑练的。”
邵严飞快地收拾起设备,动作利落得像是在撤离犯罪现场。
回宿舍的路上,陆星余光瞥见邵严在手机上疯狂操作。
他凑过去一看,只见录音文件的默认命名被这哥们儿改成了——《星星呼吸实录V1》。
陆星延“邵严,你这名字起得……挺刑啊?”
陆星故意拉长了语调。
邵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耳尖瞬间红透,手忙脚乱地在那儿删改:
邵严“是……是给田径队做专注力训练素材!听呼吸节奏能调整步频,你懂个屁!”
他一边说着,一边抢过手机“毁尸灭迹”,却因为手指发抖,根本没发现屏幕上方闪过的“云端同步成功”的小图标。
于是,第二天凌晨五点,当陆星顶着黑眼圈骑着电瓶车准备去晨跑时,他的163邮箱里准时躺进了一份名为《自动备份:星星呼吸实录V1》的文件。
陆星看着那几个字,在冷风里乐出了声。
校门口的修车摊前,陈伯正叼着旱烟在那儿忙活。
陆星路过时,刚好瞅见邵严蹲在摊位旁,正和陈伯低声说着什么。
陈伯从满是油垢的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连边缘都磨损了的纸片递过去。
陆星眼尖,在那张纸片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受力分析曲线。
邵严“别问!问就是商业机密!”
邵严远远看见陆星,像是怕被发现什么秘密一样,把纸片往怀里一揣,猛地起身。
他迎着初升的曙光,冲着陆星露齿一笑,阳光落在他少年气的眉眼里,雀跃得几乎要溢出来。
邵严“练完跑来找我,我给你拿‘翻译版’!”
说罢,他像一阵橙色的旋风,瞬间消失在操场尽头。
陆星骑在车上,看着那个背影,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微光似乎又亮了些。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不远处的教学楼二楼窗台,一个黑洞洞的摄像头正严丝合缝地捕捉着他刚才看邵严时的侧脸,以及昨晚天台上,那两个重叠在一起、显得格外暧昧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