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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药烬寒灰

凤凰隐东宫

\[正文内容\]

天还没亮透,东宫偏殿的窗纸已泛出灰白。

霜花爬满了窗棂,一层叠一层,像谁用指尖在玻璃上划出的旧伤。屋里冷得能看见呼出的白气,药炉里的炭火只剩一点红心,铜鼎歪在炉口,汤药熬干了底,焦黑的残渣黏在锅底,散发出一股苦涩带腥的气味。

云袖蜷在榻上,薄被裹得紧紧的,可身子还是止不住地抖。

她醒了有一阵子,没力气睁眼,耳朵却听得清。风从窗缝钻进来,呜呜地响,像有人在哭。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睡了,药该换了,炭该添了,可手一抬,骨头缝里就抽着疼,连指尖都使不上力。

她咬牙撑起身子,摸到床边的小炭篓,手刚伸进去,一滑——

“哐当!”

药罐翻倒,滚了几圈,撞在青砖地上碎了。黑褐色的药汁溅开,像血泼在地上。

她愣住,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发白,袖口蹭到了药渍,她下意识往回缩,可就在那一瞬,胸口猛地一闷。

咳。

第一声还不重,第二声撕开喉咙,第三声她整个人往前扑,手撑在地,指缝间渗出一线暗红。

她慌了,立刻用袖子去擦,死死攥住衣角,把血迹按进布纹里。嘴里还有股铁锈味,她吞了下去,喘着气抬头,眼睛盯着门。

不能让人看见。

太子若知道她咳血,又要自责,要彻夜守着她,可他明日还要早朝……不能因她误了国事。

她慢慢爬回榻上,拉紧被子,闭上眼,装作还在睡。

门却在这时开了。

沈明珰站在门口,没穿大氅,只披了件深青色的长衫,领口系得严实。她没说话,目光从地上的碎罐、洒落的药汁,一路扫到云袖藏在袖中的手。

她走过去,脚步很轻,停在床前。

云袖睁开眼,勉强笑了笑:“娘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沈明珰没应,弯腰拾起地上的药罐碎片,放在桌上。又看了看炉中残炭,伸手探了探鼎底温度。

“药熬干了。”她说。

“我……我刚醒,想自己换一炉。”

“你连坐都坐不稳。”

云袖低下头,手指抠着被角。

沈明珰转身对门外说:“小满,去尚药局取新药,照原方,三煎足时送来。另备温水、软巾,马上。”

宫人应声退下。

沈明珰这才在床沿坐下,伸手探她额头。指尖凉,云袖一颤。

“烧得厉害。”沈明珰说,“太医昨日怎么说?”

“说……肺虚受寒,需静养。”

“那你昨夜可曾咳过?”

云袖摇头:“没有。”

沈明珰看着她,不说话。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炉火偶尔“噼啪”一声。

过了片刻,沈明珰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动作近乎温柔。

“我知道你不想连累太子。”她声音放低了些,“可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第一个怪的,就是我这个皇后没照看好你。”

云袖猛地抬头,眼里有了惊。

沈明珰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正是昨夜秦扶柳给她的那份旧药方。她展开,指着其中一味:“断肠草,三钱。刘院判开的?”

云袖瞳孔一缩。

“我不懂药。”沈明珰把纸折好,收进袖中,“但我知道,这味药,宫中禁用。除非御批,否则任何人不得入方。”

她站起身,语气依旧平:“你放心,今日起,你的药由尚药局正途直送,不经内务房。每日用药,我会亲自过目登记。”

云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沈明珰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不必怕我。”她说,“我要你活着。”

然后她走了,门轻轻合上。

屋外风雪未歇,回廊上积了薄雪,她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秦扶柳等在拐角,一身灰鼠皮坎肩,手里捧着暖炉。

“查清了。”她低声说,“刘院判开的是滋阴润肺方,无人参断肠草。药是内务房换的,经手的是赵德全的亲信,叫周通。昨夜三更,他私开药库,取了毒草混入补剂,账册已被改过。”

“尚药局副使呢?”

“留了底录。人靠得住,是沈家门生。”

沈明珰点点头,脚步未停。

“齐王想让她病死。”秦扶柳跟上,“悄无声息,无痕无迹。太子悲痛之下,必疏于朝政,他正好借机拉拢边军,逼宫夺权。”

“他算错了。”沈明珰说,“他以为太子只爱云袖一人,却忘了——太子最恨的,是被人操控。”

“你要揭发?”

“不。”沈明珰停下,转头看她,“我要让她活。”

秦扶柳一怔。

“活?”她声音压低,“你救她?你不是最恨这种靠眼泪和咳嗽博宠的女人?”

“我不是救她。”沈明珰眼神冷,“我是救东宫。她若今日暴毙,太子第一反应不会是查案,而是认定我下毒。齐王要的就是这个局面——让我背上谋害宫嫔的罪名,逼太子废后,乱中取势。”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我要她活着,但必须按我的方式活。”

秦扶柳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真是狠。让一个本该死的人,活得比谁都显眼——太子越感激你救她,就越显得她原本有多危险。到时候,谁还会去查内务房?只会盯着你这个‘救命恩人’。”

“人心如此。”沈明珰继续走,“他们宁可信一个温情故事,也不愿费力挖真相。”

回到书房,沈明珰提笔写下新方:人参三钱,黄芪五钱,川贝二钱,百合四钱,辅以茯苓、甘草,温和补气,护肺养神。

她加盖妃印,命人抄录三份,一份交尚药局,一份存东宫簿册,一份贴于偏殿门外,昭告所有宫人——“太子妃亲管云袖药事,每日三煎,亲自查验”。

秦扶柳看着那方子,摇头:“你这是把火往自己身上引。太子若知道你插手她的药,只会觉得你是在表演仁慈。”

“那就让他看。”沈明珰放下笔,“让他亲眼看着,什么叫‘救’与‘不救’的区别。”

午后,雪下得急了。

萧承琰踏着雪走进偏殿时,一眼就看见云袖靠在榻上,脸色虽仍苍白,但唇色回暖,额上微微见汗,正小口喝着药。

她看见他,眼眶立刻红了:“殿下……您怎么来了?”

萧承琰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你烧退了?”

“嗯……今早换了新药,沈娘娘亲自安排的,说是补气养肺的方子。”

萧承琰猛地抬头,目光射向门口。

沈明珰就站在那儿,披风未解,雪落在肩头,还未化。

“你一直不救她?”他声音低,却像刀出鞘,“现在才想起来施舍一碗药?”

沈明珰走进来,摘下披风交给宫人。

“我不是施舍。”她说,“我是阻止一场谋杀。”

“谋杀?”萧承琰冷笑,“你管这叫谋杀?你整夜不让她用炭,药熬干了也不管,她咳血都不敢说——这就是你的‘阻止’?”

“药里有毒。”沈明珰看着他,“断肠草,三钱,足够让她五日内肺络尽毁,死如痨病。下药的是内务房,主使是齐王。他们要她无声无息地死,好让你悲痛欲绝,放权于人。”

萧承琰怔住。

“你……你说什么?”

“你不信?”沈明珰从袖中抽出那张旧药方,扔在桌上,“自己看。刘院判的方子没有这一味。是有人中途调换。账册被改,但副使留了底录。你要,我可以呈报宗人府彻查。”

萧承琰盯着那张纸,手指发抖。

云袖也慌了:“殿下,我……我真不知道……”

萧承琰一把抓住沈明珰的手腕:“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让她多受一夜罪?”

沈明珰没挣,也没躲。

她看着他,眼睛黑得像深井。

“若我昨夜就说,你会信吗?”她声音很轻,“还是会冲进我正殿,摔杯质问我为何不救?你会查齐王,还是先废了我这个‘狠毒之后’?”

萧承琰手一松。

他踉跄后退一步,像被抽了筋。

“你……你早就知道了?”

“从昨夜开始。”沈明珰整了整袖口,“我等了一夜,等他们动手,等证据确凿。现在,我拿到了。”

她转身要走。

“站住。”萧承琰哑声叫住她,“你救她,不是因为你想救,是因为你怕乱?”

沈明珰脚步停住,没回头。

“是。”她说,“我不在乎她死活。我在乎东宫能不能在我手里稳住。”

“你真冷血。”

“我若热,早就死了。”她终于回头,目光直直刺向他,“你心疼她咳血,可你知不知道,她每喝一口毒药,都是你在纵容?你给她偏殿,给她读书,给她名字,却不给她名分,不给她保护。你让她活在制度之外,就等于把她推给所有人当靶子。”

萧承琰脸色煞白。

“我没有……我不想她受苦……”

“可你给了别人伤害她的机会。”沈明珰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你爱她,所以不忍心给她名分;可你更怕的,是负了我。于是你把她藏起来,以为这样就两全。可你错了——你越藏,越显得她见不得光;你越护,越显得她脆弱可欺。”

她顿了顿,最后说:“你要她活着,我也要她活着。但方式不同——你是想让她躲在你身后,而我,要让她活在我的规则之下。”

说完,她走了。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风雪声。

云袖低头啜泣,萧承琰站在原地,手紧紧攥着那张药方,指节发白。

夜里,赵德全披着黑斗篷,帽檐压得极低,悄悄出了内务房。

他去了药局,翻开《东宫用药簿》,看到“云袖”名下,连续三日记录“补剂照常”,落款是太子妃亲印。

他手一抖。

不该这样。

原计划是五日内毒发,对外称“旧疾复发”,自然病逝。可现在药不但没停,反而换成了补方,还盖了妃印,等于把皇后扯了进来。

他知道出事了。

他立刻转身,冒着大雪出宫,直奔齐王府西角门。

巷口槐树上,两个乞丐模样的人缩在破席下,一人抬头,看了眼赵德全的马车。

“走的是老路。”他低声说。

“记时辰,认车印。”另一人掏出小本,快速写了几行。

片刻后,一人折返报信,另一人从怀中摸出一枚铜牌,刻着个“齐”字,轻轻一抛,铜牌翻过墙头,落进王府后院。

秦扶柳在暗室接到密报,看完冷笑:“他慌了。现在去见齐王,等于亲手递上罪证。”

她提笔在案上写:“赵德全亥时三刻出宫,乘无号马车,入齐王府西角门。守门太监为‘九斤’,车轮左前有裂痕。铜牌已投,伪造内应联络痕迹。”

然后她问手下:“原始药方呢?”

“按娘娘吩咐,已焚毁。”

“伪造的呢?”

“藏入内务房废弃档案,夹在去年腊月的炭例单里,明日值房太监换班,必有人翻查旧档。”

秦扶柳点头:“好。接下来,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深夜,沈明珰独自站在连接正殿与偏殿的风雪回廊。

她没打伞,也没穿厚衣,就那么站着,望着云袖房中那盏昏黄的灯。

灯影里,人影晃动,像是她在翻身,又像是宫女在喂药。

风卷着雪扑在脸上,冷得刺骨。

她一动不动。

“我要她活着——”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雪落,“但必须是我允许的方式。”

远处,守夜宫女在偏殿打了个盹。

云袖在梦里发着高烧,嘴唇干裂,忽然喃喃出声:

“……我不配见她一面……”

宫女没醒。

“……娘……别让她知道我活着……”

窗外,一片枯叶被风吹起,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谁在轻轻叩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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