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林间雾气弥漫开来，湿冷的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月光被浓密的枝桠剪得支离破碎，只漏下几点斑驳的光。
楚天佑一行人循着山路往百善庄赶，脚下的落叶踩出细碎的声响。丁五味走得气喘吁吁，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再走下去腿都要断了！今晚就在这儿歇了吧！”
赵羽四下打量一番，寻了块背风的空地，利落地支起篝火。火光跳跃着，驱散了周遭的寒气，也映亮了众人的脸庞。白珊珊取出随身带的干粮分与大家，沈瑶华则拢了拢衣袖，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楚天佑望着跃动的火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耳边只有虫鸣与风声，山林的夜，安静得有些出奇。
丁五味撕开油纸包，抓起一块麦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明儿要是赶不到百善庄，怕是连口热乎的豆浆都喝不上。”
赵羽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星噼啪作响，他沉声道：“夜里山路难行，安心歇着，明日一早动身便是。”说着便将水壶递到楚天佑手边，“公子，喝点水吧。”楚天佑接过，指尖触到壶身的暖意，微微颔首。
沈瑶华就坐在楚天佑身侧，山风卷着凉意掠过，楚天佑瞥见她肩头的衣衫被吹得微微发鼓，没有起身，只是抬手解下自己的披风，动作轻柔地披在沈瑶华肩上，又细心地帮她拢好领口，挡住灌进来的夜风，低声道：“山风凉，你穿得单薄，这个你披着。”
沈瑶华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眼底泛起细碎的光。她唇边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往篝火边又凑近了些，两人间只隔着寸许的距离。篝火摇曳，火星簌簌地往上蹿，映得两人眼底都盛着暖融融的光。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跳动的火苗，偶尔目光不经意间撞上，又各自浅笑着移开，空气里漫着几分说不出的缱绻。
另一边，白珊珊从行囊里取出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着随身的药箱，听见丁五味的抱怨，忍不住轻笑：“五味哥，好歹这麦饼是白面做的，总比啃干粮强。”丁五味撇撇嘴，把最后一块麦饼塞进嘴里：“白面有什么用，没油没盐的，哪比得上酒楼里的烧卖？”
赵羽听着两人拌嘴，无奈地摇了摇头，顺手将身旁的干草拢了拢，往火堆里又添了一把，火光顿时亮了几分，将四人的身影都映得清晰起来。
丁五味实在熬不住，也懒得挪远，就在四人旁边寻了片矮松遮着的土坡，拍了拍坡上的杂草，嘴里嘟囔着：“这地儿背风，正好眯一觉，总不能蹲在火堆边硬熬一夜。”
坡上立着块歪歪斜斜的石碑，字迹被风雨蚀得模糊，丁五味只当是块没人打理的荒石，刚要抱着胳膊蜷下身子，楚天佑执起折扇，慢悠悠开口，眼底藏着几分笑意：“五味，慢着，这地方可不是睡觉的去处。”
丁五味闻声回头，瞧见四人都瞧着自己，顿时瞪圆了眼，梗着脖子嚷嚷：“好啊好啊！你们四个合起伙来欺负我！见我找着块好地方，就想把我撵走是不是？”
沈瑶华取出手帕掩住唇角，忍俊不禁地提醒：“五味兄，你瞧瞧身后的石碑，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白珊珊也跟着点头轻笑：“是啊五味哥，你仔细看看。”
丁五味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地扭头扫了石碑一眼，月光朦胧，只瞧见些斑驳刻痕，他当即撇嘴调侃：“唬谁呢！这破石头疙瘩能有什么猫腻？我看你们就是眼红我找着这块风水宝地，想骗我回去挨冻！”
他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脯，凑到白珊珊跟前，抻着脖子显摆：“珊珊啊，你瞅瞅，你没发现我最近这皮肤，是越来越白，越来越光滑了？”不等白珊珊接话，他又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传授秘诀，“我跟你说，这秘诀就是早睡早起！你看我，沾着地气睡得香，哪像你们，守着火堆熬大夜！”
这话一出，沈瑶华拿手帕捂着嘴笑得肩头发颤，白珊珊更是直接笑弯了腰，连楚天佑握着折扇的手都抖了抖，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赵羽实在看不下去，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拨开石碑前半人高的杂草，沉声道：“你再好好看看。”
丁五味被他这严肃的语气弄得心里发毛，嘴里还硬撑着：“看就看，我还怕不成？” 说着便慢吞吞转过身，眯起眼睛又仔细瞧了瞧。月光顺着杂草的缝隙淌下来，洪氏秀兰之墓六个字赫然醒目——原来这坟茔，就挨着他们不过数步之遥。
瞬间，丁五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起自己方才拍着坟头说“风水宝地”，腿肚子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坟、坟……这是坟地？！还、还离得这么近！”
他再也顾不上嘴硬，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后背撞到篝火旁的树干才堪堪站稳，脸色白得像纸，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们怎么不早说！吓死我了！”
他一把想去拽赵羽的衣袖，赵羽却早有防备地侧身躲开，还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白珊珊见状，忍不住笑着打趣：“五味哥，你方才说沾着地气睡得香的底气呢？这会儿倒成了惊弓之鸟啦。”
丁五味哪还有心思顶嘴，想起自己方才在坟头的放肆，连忙连滚带爬地朝着石碑的方向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叨个不停：“恕罪恕罪，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您的清净，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计较……”
磕完头，他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抱着旁边的干草卷缩到篝火最旺的地方，明明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惨白，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噜声，睡得比谁都沉。
楚天佑瞧着他头歪在干草上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方才还吓得魂飞魄散，这才多大会儿，倒睡得比谁都香。”白珊珊也跟着点头，眉眼弯弯道：“五味哥这心也太大了，怕是连做梦都在念叨他的风水宝地呢。”沈瑶华闻言，笑意更浓，拿手帕拭了拭唇角，眼底满是忍俊不禁的暖意。
夜露渐重，篝火噼啪的声响里，丁五味的眉头骤然蹙紧，呼吸变得粗重急促，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嘟囔：“别……别过来……我真不知道是您的地界……”他的身子往干草堆深处缩了缩，手胡乱挥着，像是要拨开什么缠上来的东西，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突然，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挤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那声音里满是实打实的惶恐，连声调都在发颤：“洪、洪秀兰！饶、饶命……”紧接着，他的眼睛死死闭着，眼皮却剧烈地颤动，仿佛眼前正映着最可怖的景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那是什么？别、别把孩子抱过来！他、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楚天佑几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白珊珊凑近了些，轻声道：“瞧他这样子，怕是梦到洪秀兰带着孩子找他算账了。”赵羽也难得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一丝揶揄：“这夯货，白天嘴硬，夜里就被梦魇住了。”
梦里的光景，月色凄迷如霜，荒坟旁的野草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丁五味只觉双脚像灌了铅，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动弹不得。只见一道素白身影飘然而立，正是洪秀兰——她鬓发散乱，脖颈间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缢痕，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里，盛着化不开的哀怨与悲愤。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的边角磨得发白，隐约能瞧见里面露出的婴儿小脸，那孩子不哭不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丁五味，小手从襁褓里伸出来，指尖泛着青白色的冷光，一下下朝着他抓过来。
“你占我栖身之地，扰我孩儿小年安眠……”洪秀兰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字字像冰锥子，戳得丁五味心头发寒，“我含冤而死，棺中产子，隐于枯井苟活，只求为我儿寻一条生路，你为何还要来惊扰？”
“小年……原来这孩子叫小年……”丁五味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嘴硬，在梦里连连作揖，脑袋磕在地上“咚咚”响，“我真不知道！我给您添坟烧纸，给小年买最好的桂花糖糕，您千万别让他靠近我！我最怕小孩子哭了！”
可那婴儿像是听不懂一般，小手伸得更直了，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丁五味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吓得尖叫一声，猛地从梦里弹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嘴里还在语无伦次地嚷嚷：“别抓我！我赔罪！我赔罪！桂花糖糕管够！小年不能哭！”
楚天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满是安抚，眼底却藏着一丝忍俊不禁：“五味，醒醒，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白珊珊也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柔声附和：“是啊五味哥，你瞧，篝火还旺着，我们都在呢，哪有什么洪秀兰和小年。”
丁五味猛地睁开眼，混沌的视线撞进眼前跳动的篝火，又扫过楚天佑三人含笑的脸庞，怔了足足三息，才渐渐缓过神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刚、刚才……”他咽了口唾沫，声音还在发颤，“我梦见她……梦见她说自己含冤而死，棺中产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赵羽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定是你瞧见石碑，心里发怵，才会做这样的梦。”
话没说完，浓重的困意就像潮水般再次袭来。丁五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嘟囔了一句“原来只是梦……糖糕还是要热的”，脑袋一歪，又重重地靠在干草堆上，不过片刻，均匀的呼噜声便再次响起，刚才的惊惶失措，仿佛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楚天佑却缓缓收敛了笑意，握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落在那块洪氏秀兰之墓的石碑上，眸色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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