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懒洋洋地洒在堂屋的青砖地上,空气中还飘着点早饭的米香。
“七哥,你别跑!让我把这柳条编的环儿给你戴上,你就是我的小驸马啦!”最小的妹妹扎着羊角辫,光着脚丫,手里举着根嫩绿的柳条,在厅堂里追得欢。前面的七哥跑得跌跌撞撞,一边捂着领口一边求饶。
“哎哟我的小祖宗,饶了我吧!男婚女嫁那是要父母之命的,哪有你这样强抢民男的!”七哥故意夸张地喊着,引得廊下坐着的其他六个哥哥笑得东倒西歪,有的还拍着大腿叫好。
“我就要!七哥你站住!”妹妹被逗得咯咯直笑,脚下一滑,整个人像个小炮弹似的,直直撞向了墙角那个高大的立柜。
“哐当——哗啦!!!”
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都抖三抖。柜子上那面妈妈平时梳妆用的黄铜圆镜,晃了晃,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镜面瞬间碎裂,裂纹像蜘蛛网一样爬满了整个镜面,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妹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光着的脚丫停在半空,她看着满地的狼藉,小脸刷地一下白了,眼里全是惊恐,连哭都忘了。
就在这死寂的当口,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妈妈刚好路过,手里还端着个簸箕,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她一进门,看见墙角倒了的柜子和地上碎成渣的镜子,瞬间火冒三丈,手里的簸箕“哐”地一声扔在地上。
“这是谁干的!那是你外婆留给我的念想啊!”妈妈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怒气扫视全场。
空气凝固了。妹妹吓得一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要张嘴,一只大手就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大哥。他一步跨出来,挡在妹妹前面。紧接着,二哥、三哥……一直到七哥,七个哥哥默契地排成一排,像七堵墙一样,把妹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妈,是我们干的!”七个声音异口同声,震得屋顶嗡嗡响。
“妈,是我想爬到柜子顶上去掏鸟窝,不小心碰倒了镜子!”七哥挺起胸膛,抢着把锅背到自己身上。
“对,妈,都是我们的主意,要罚就罚我们吧,跟妹妹没关系!”
看着这七个争先恐后“顶罪”的小子,又看了看后面吓得发抖的妹妹,妈妈心里的火气慢慢变成了无奈。她知道,这几个小子,最护短了。
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他们,又好气又好笑:“好啊,你们一个个长本事了是吧?既然你们都说是自己干的,那谁都跑不了!”
她板着脸,厉声道:“今天中午,你们七个,谁也不准吃饭!都给我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反省!至于这镜子……唉,碎了就碎了吧。”
“是,妈!”七个哥哥齐刷刷地应道,脸上没半点委屈。
妈妈转身去哄还在抽泣的妹妹,七个哥哥趁机偷偷回头。大哥冲妹妹挤了挤眼睛,二哥做了个鬼脸,七哥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妹妹看着哥哥们为了自己受罚,眼泪又下来了,小声哭着:“哥哥们……对不起……”
大哥回过头,压低声音哄道:“傻丫头,哭啥?哥哥们皮糙肉厚,跪一跪正好练练腿脚。你要是挨了妈的骂,那才叫心疼呢。”
七哥也凑过来,小声嘀咕:“就是,不吃饭正好,我昨儿个偷吃了两块桂花糕,现在肚子还撑着呢!”
看着哥哥们故作轻松的样子,妹妹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被罚不许吃饭,肚子难免会饿,但看着妹妹躲过一劫,脸上重新有了笑意,哥哥们心里都暖烘烘的。
这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担当,和被罚后无声的守护,就是兄弟姐妹间最珍贵的宝贝。一顿饭的代价,换来了妹妹的安全感,这份情谊,比什么都值钱。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尖上打颤,山头刚泛起鱼肚白,凉气裹着草木的清香味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七个哥哥缩着脖子,挤在山头那块大青石上,一个个哈欠连天,眼屎都快糊住了。昨天晚上才刚陪这小祖宗玩到半夜,今儿个天没亮就被她像赶鸭子似的从被窝里薅了出来。
“我说妹妹,”二哥揉着发酸的腰,苦着脸求饶,“这日出有啥好看的?黑乎乎的一片,还不如回去睡回笼觉实在。”
话音刚落,妹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像只蓄势待发的小狐狸。她悄无声息地挪到二哥身后,两只小手像鹰爪一样猛地探出,精准地扣住了二哥的咯吱窝。
“哎哟!哎哟!我的亲妹妹!我错了我错了!日出最美!我最爱看日出了!”二哥最怕痒,被这么一挠,整个人像条离水的鱼似的在青石上弹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飙出来了。
看着二哥的惨状,其他六个哥哥赶紧把身子缩得更紧了,生怕这“魔爪”下一个就落到自己身上。大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妹妹那副“你们谁敢说个不字试试”的得意小模样,只能妥协。
“行行行,看,咱们都看。”大哥举手投降,语气里满是宠溺的无奈,“只要你不闹,哥哥们陪你就是了。”
妹妹这才满意地收回手,一屁股坐在七个哥哥中间,像只护食的小兽,一手挽着大哥的胳膊,一手拽着七哥的袖子,笑得像朵向阳花:“这还差不多!等太阳出来,我就给你们每人编个花环!”
七个哥哥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那份“认命”的宠溺。山风虽冷,但被这小丫头软乎乎的手拉着,心里却是一片暖烘烘的。只要她开心,别说看日出,就是让她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这七个傻哥哥大概也会点头答应的。
天还没全亮,山路上雾气蒙蒙,脚下的石板路被夜露打得湿滑。
“预备——开始!”妹妹一声令下,像只离弦的小兔子,迈开小腿就往前冲,完全不顾身后七个哥哥此起彼伏的劝阻。
“哎哎哎!慢点跑!天太黑看不清路!”
“就是啊,这青石板滑得很,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哥哥们原本就不太情愿这么早爬山,主要就是担心这丫头莽撞摔着,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妹妹跑得太急,脚下被一根凸起的树根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哎哟”一声就往前扑去,膝盖重重地磕在了粗糙的石阶上。
“摔着了!摔着了!”哥哥们吓得魂飞魄散,刚才还懒洋洋的困意瞬间跑到了九霄云外。
大哥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妹妹抱起来检查:“快让大哥看看!哪儿疼?”
这一摔不轻,妹妹膝盖上蹭破了一大块皮,渗出了血丝,看着怪可怜的。好在哥哥们虽然嘴上抱怨,但准备得倒是齐全——二哥赶紧从随身的大布包里掏出了药箱,三哥麻利地拿出消毒棉签,四哥递上了止血膏,五哥六哥负责按住乱动的妹妹,七哥则在一旁轻声哄着。
一番手忙脚乱的消毒包扎后,大哥二话不说,把妹妹往自己宽厚的背上一驮:“别走了,大哥背你上去。”
妹妹趴在大哥背上,看着其他六个哥哥气喘吁吁、一脸担忧的样子,非但没有难过,反而觉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太好了。她眼珠子一转,坏心思又上来了。
趁着大哥往上爬的劲儿,她突然伸出两只小手,对着大哥的腋窝就是一顿猛挠!
“咯咯咯!大哥哥怕不怕痒?”
大哥正使着劲呢,冷不丁被这么一偷袭,差点一个趔趄,哭笑不得地求饶:“哎哟我的小祖宗!别闹别闹!哥怕痒!哥怕痒!”
这一下,像是发出了信号。旁边的二哥、三哥刚想上来“救驾”,也被妹妹顺手牵羊,一人赏了一记“痒痒功”。
“哎哟!我也中招了!”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妹妹你太坏了!”
一时间,原本沉闷的登山队伍里,充满了哥哥们故作夸张的惨叫声和妹妹得意的笑声。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日出正喷薄欲出,染红了半边天。哥哥们累得够呛,又被挠了一路,一个个委屈巴巴地揉着自己的胳肢窝,围在妹妹身边。
看着妹妹膝盖上刚贴好的创可贴,大哥叹了口气,一边帮她拂去后背的灰尘,一边无奈地问道:“还疼不疼?伤还没好呢,怎么就又欺负起哥哥们来了?我们这可是造了什么孽哟,养了你这么个小霸王。”
妹妹却毫不在意地晃着脚丫,笑嘻嘻地搂住大哥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因为哥哥们最疼我啦!”
七个哥哥对视一眼,看着她那没心没肺的笑脸,所有的疲惫和无奈瞬间化作了满心的宠溺,只能齐齐叹口气,异口同声地认命道:“是是是,我们活该!”
太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丈金光泼洒在连绵的山峦上。山顶上,兄妹八个被这壮观的景象震得屏息凝神,刚才的打闹和疼痛仿佛都融化在这暖洋洋的晨光里。
下山的路就好走多了,阳光驱散了雾气,也驱散了哥哥们心头的阴霾。他们簇拥着包扎好伤口、精神头十足的妹妹,一路说说笑笑,像一群归巢的鸟儿,热热闹闹地回到了家。
然而,刚一跨进家门,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早餐香气,而是一股低气压。
妈妈双手叉着腰,站在堂屋中央,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看着这一群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尤其是那个膝盖上还贴着显眼创可贴的妹妹,瞬间火冒三丈。
“好啊!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一大清早不睡觉,跑山上去野?还摔跤?还把衣服弄得这么脏?啊?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妈妈的声音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地砸在兄妹八人身上。妹妹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小脸,瞬间就白了,下意识地往哥哥们身后缩了缩。
又是那一幕。
不等妈妈的责骂落到妹妹头上,七个哥哥默契地排成一排,再次把妹妹挡得严严实实。
“妈,您别生气,是我们不好。”大哥第一个站出来,语气沉稳,“是我想带妹妹去看日出,说对身体好,她才同意去的。”
“对对对,妈,摔跤也是因为我没看好路,把妹妹绊倒了。”二哥也赶紧揽锅。
“妈,衣服脏了我来洗!保证洗得干干净净!”三哥举手。
“妈,我负责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三遍!”
“妈,我今天不吃饭了,就当是惩罚!”
“妈,我……我愿意把攒的零花钱都拿出来给您买糖吃,只求您别骂妹妹……”
七个哥哥争先恐后地认错,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妹妹那份惩罚也一起扛过来。他们甚至提出了“两倍”的惩罚方案——如果要罚站,他们就站双倍的时间;如果要干活,他们就干双倍的量;如果要挨打,他们也愿意替妹妹受过。
妈妈看着这七个义正言辞、甚至有些“胡搅蛮缠”的儿子,指着他们,气得哭笑不得:“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啊!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这样护着她,她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
“妈,妹妹还小,不懂事。”大哥认真地说,“我们是哥哥,保护她是应该的。只要您不生气,不罚妹妹,我们受什么罚都愿意。”
妈妈看着这一排挺胸叠肚、甘愿受罚的高大身影,又看了看躲在后面那个探头探脑、眼眶红红的小丫头,心里那点怒气,终究是被这浓浓的兄妹情深给融化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板着脸挥了挥手:“滚滚滚!都给我滚去洗手吃饭!今天这事,看在你们七个这么‘英勇’的份上,饶了你们!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哎!谢谢妈!”
“妈您真好!”
七个哥哥如蒙大赦,欢呼一声,簇拥着妹妹就往厨房跑。妹妹回头看着妈妈那“恨铁不成钢”却又藏着笑意的脸,偷偷吐了吐舌头,然后被哥哥们簇拥着,淹没在了幸福的喧闹声中。
夜风渐起,吹得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屋顶上的七个哥哥正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或者说,他们没意识到自己随口的吐槽已经酿成了大祸。
“哎,你们说,小宝是不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七哥惬意地躺在瓦片上,望着满天星斗,由衷地感叹,“你看他,多省心啊。给他一本书,他能安安静静看到天黑。哪像咱们那个小祖宗,一刻不盯着,她就能把房顶给掀了。”
“就是,”二哥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又带着点庆幸,“刚才我练拳,小宝在旁边给我递水擦汗,嘴甜得像抹了蜜。要是换成妹妹,她现在肯定在那堆柴火里找火折子,准备烧我的拳靶子玩。”
“你们发现没有,”三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妹妹太娇气了。昨天她只是被蚊子叮了个包,你们几个又是找药膏又是扇风的,忙活了半宿。小宝昨天被树枝划了道口子,都没见他哼一声。”
大哥听着弟弟们的议论,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看着院子里正乖巧帮妈妈择菜的小宝,再回想一下刚才妹妹追着鸡跑的“英姿”,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附和道:“说实话……有时候我也觉得,当年咱们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非要去庙里求个妹妹回来?看看小宝,多懂事,多贴心。”
“对啊!早知道女孩子这么麻烦,咱们当初还不如求个弟弟呢!”六哥一拍大腿,发出了灵魂的感叹,“弟弟多好,能跟咱们一起爬树掏鸟蛋,一起下河摸鱼,还能一起分担妈妈的怒火。妹妹呢?除了会撒娇、会告状、会挠人痒痒……”
“咳咳,”五哥清了清嗓子,总结性发言,“除了会让我们操碎心,好像确实没啥优点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仿佛终于找到了人生真理,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院子里那个原本正骑在大公鸡身上拔毛、嘴里“咕咕唧唧”闹腾个不停的小小身影,在他们开始议论的那一刻,就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妹妹松开了手里的鸡毛,任由那只大公鸡扑腾着翅膀逃之夭夭。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月光清冷地洒在她的小脸上,映出一双原本亮晶晶、此刻却有些黯淡的眼睛。
她听到了。
那些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弟弟多好……”
“妹妹太娇气……”
“还不如当初求个弟弟……”
那些平日里只会对她百依百顺、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哥哥们,此刻正坐在屋顶上,毫不避讳地讨论着另一个男孩的好,讨论着对她的“嫌弃”。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子有些僵硬。她看着屋顶上那七个靠在一起、笑得开怀的剪影,看着他们谈论着那个新来的、安静的弟弟时,脸上露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她从未见过的轻松笑容。
原来……在哥哥们眼里,自己是这么不讨喜的吗?
原来……他们真的后悔了?
眼眶瞬间就红了,一股热流在眼底打转。若是往常,她早就冲上去,爬上屋顶,对着七哥的腋窝就是一顿猛挠,一边挠一边哭闹着让他们“收回刚才的话”。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了几秒钟。月光下,她的小脸白得像瓷娃娃,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倔强得让人心疼。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过身,赤着脚,踩着微凉的青砖,悄无声息地跑开了。
她的身影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穿过庭院,一头扎进了后院那片幽暗寂静的竹林深处,瞬间就被黑暗吞没了。
屋顶上的七个哥哥,还在为自己的“真香定律”而沾沾自喜,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七哥甚至还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哎,说了半天,有点渴了。我去拿点水喝,顺便看看咱们那个小祖宗睡了没。”
他探头往院子里一看,空荡荡的,只有那只受惊的公鸡在角落里梳理羽毛。
“咦?人呢?”七哥挠了挠头,“刚才还在这儿闹腾呢,怎么一转眼就没影了?”
大哥也探出头看了看,皱起了眉头:“没在屋里?该不会又跑出去玩了吧?这黑灯瞎火的,别又摔着了。”
“嗐,怕什么,”二哥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咱们妹妹那是属泥鳅的,滑溜着呢。说不定是听咱们说弟弟好,她自己躲哪儿生闷气去了。让她自己待会儿,过会儿就没事了。”
“也是,”三哥附和道,“咱们妹妹心宽,忘性大。等她回来,给她块糖,她立马就忘了。”
哥哥们又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休息了。他们谁也没有把这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更不会知道,那个他们以为“心宽体胖”的小妹妹,此刻正蜷缩在冰冷的竹林里,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中,肩膀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
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小小的身上,像一层冰冷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