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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新图与旧疑

我在大秦做幕后

秋意渐深,隐庐庭院中那几丛兰草叶尖已染上些许枯黄。林微的身体,在夏无且近乎奢侈的药材堆砌和绝对静养的规矩下,终于摆脱了那种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濒危状态,进入了一种缓慢而稳定的“恢复期”。

每日清晨,他能自己坐起身,在仆役的服侍下洗漱、用些清粥。午后阳光好时,可以裹着厚实的裘褥,在院中慢慢走上十几步,感受一下微凉的空气和并不炙热的日光。咳喘不再日夜不休,只在天气骤变或过于劳累时才会发作,痰中也不再带血。脸上虽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感褪去了些,眼神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

夏无且说他“根基初稳,如枯木逢春,然新芽细弱,仍需小心呵护”。药方从峻补猛固转向了温和调理,加入了更多健脾开胃、益气养血的药材。饮食也日渐丰富,甚至开始出现一些炖得烂熟的肉糜和去油的骨汤,以助他恢复体力。

“不更”的爵位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父亲林禾升任啬夫后,曾托夏无且悄悄捎来口信,说他一切安好,让林微勿念,专心养病。家里的境况想必改善了许多,至少不必再为药资惶惶不可终日。这也让林微心中稍安。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养病生活,却被一种更深的不安笼罩。他如同被精心饲养在笼中的珍禽,享受着优渥的待遇,却也彻底失去了自由和隐私。两名仆役几乎寸步不离,眼神中除了恭敬,更多了一种时刻在观察、在记录的审慎。夏无且每次诊脉,询问的细节也越来越多,不仅是身体状况,偶尔还会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一两句朝堂传闻或工程进展,然后观察他的反应。

他知道,自己仍处于严密的观察期。秦王和李斯并未忘记他。那个关于“微光”与郑国上书惊人“巧合”的谜团,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未曾落下,却也未曾移开。

一日,夏无且诊脉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开方,而是沉吟片刻,道:“李长史稍后或会过来。他前些时日忙于督检泾洛渠工新勘路线及工图,今日方得暇。”

果然来了。林微心头微紧。自殿中那场风波后,李斯再未亲至隐庐。此次前来,绝不会是单纯探病。

约莫一个时辰后,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斯依旧是一身玄色深衣,面容比上次在殿中相见时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沉静。他独自一人,未带属吏。

他先向夏无且微微颔首,然后目光便落在林微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淡淡道:“气色见好。夏公妙手。”

“全赖陛下恩典,夏公尽心。”林微在仆役搀扶下起身,欲行礼。

李斯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一旁仆役搬来的木墩上落座。夏无且见状,便以煎药为由,带着仆役暂时退出了厢房,只留二人在内。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铜盆中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李斯没有寒暄,直接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卷皮质卷轴,在案几上缓缓铺开。卷轴上以墨线勾勒着山川河流的走向,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符号,正是一幅工程地图。

“此乃郑国渠原有规划图,及我等新勘之改线草图。”李斯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原渠口设于泾水瓠口,引水东注洛水,横穿数道梁塬,工程浩巨,尤以仲山、嵯峨等段为最,需开凿长达数百步之石渠。”他的手指点在几处险要地段,“郑国原设计,于此数处颇多取巧,多用夯土为基,以省工时。据查,此数处恰是韩谍意图重点破坏、或偷工减料预设隐患之地。”

林微的目光随着李斯的手指移动。地图绘制得相当精准,山川形势一目了然。他能想象,在缺乏现代机械的战国时代,开凿如此长度的石渠是何等艰巨。

“经彻查,原设计隐患已标注。”李斯又取出几片细长的木牍,上面是工师和军士的勘查记录,“新勘路线,拟将渠口上移三十里,避开最险峻的嵯峨山段,绕行北麓,虽渠线略长,但地势稍缓,多以土方工程为主,石方量大减。且新线远离旧有韩人活动频繁区域,便于管控。”

李斯说着,目光转向林微:“改线之策,乃集将作少府诸多工师及军中堪舆者之智,反复推敲而定。大王已初步首肯。然…”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某心中仍有疑虑。”

他直视着林微:“改线之后,工程隐患可大减,工期或能缩短,耗费亦可节省。然,此渠根本之效,在于‘疲秦’抑或‘利秦’,不在某一处工段之险易,而在其能否真正为关中增产蓄力。郑国原图,虽有陷阱,然其引水路线,确乎经过大片泽卤荒地,若能改造,便是良田。新线绕行,所经之地,虽施工易,然可垦之荒田面积,或有不及。”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林安,你当初‘梦境’之中,除却堤坝崩毁、非议沸腾之象,可曾‘见’…那沃野千里,究竟在何方?是依郑国原线而成,还是…另有他处?”

林微心中剧震。李斯此问,直指核心!他并非简单询问工程安全,而是在拷问这水利工程的最终“效益”!他在怀疑,改线之后,是否会因追求“安全”和“易建”,而牺牲了部分长远的“利益”?甚至,他是否在怀疑,林微那模糊的“沃野”预见,究竟指向原方案还是新方案?这关系到对新方案的最终评估和决策!

这是一个极其刁钻且危险的问题。林微对古代水利工程的具体效益分布并无研究,他只知道历史上郑国渠成功了,造就了关中沃野。但具体哪片荒地变良田,他毫无概念。他不能胡说,但也不能完全沉默。

他稳住心神,目光落在地图上,露出努力回忆和思索的神情,手指无意识地虚点着图纸上原渠线经过的大片空白区域(代表荒地),又移到新线经过的区域,眉头紧蹙。

“草民…梦中…只觉水过之处…荒芜尽去…粟麦如云…具体方位…实在混沌…”他斟酌着词句,“然…那‘沃野’之感…并非…均匀一片…似乎…越是原本艰涩难引水之地…得水之后…变化…越是惊人…如同…久旱逢甘霖…”他尝试着将“效益”与“改造难度”进行一种模糊的关联,暗示原方案虽然险峻,但改造价值可能更大。

然后,他话锋一转,声音更轻:“至于…新线…梦中…并无清晰之象…或许…是因…其尚未…真正动工?亦或…其利…需更久时日…方能显现?”他将“无清晰之象”解释为新方案尚未实施或效益滞后,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比较。

李斯静静地听着,手指在图纸上新旧两条路线上缓缓移动,目光深邃,看不出是否接受了这个解释。

良久,他缓缓卷起地图和木牍,重新收回袖中。

“水无常形,利无定所。工事之要,首在坚固,次在长远。”李斯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你好生休养。新渠图纸,不日将呈报大王御览。若…你再有‘梦兆’,无论关乎何处,务必即刻告知夏医官。”

他没有对林微的回答做出任何评价,但林微知道,自己那番模糊的、倾向于原方案“改造价值”可能更大的暗示,已经像一颗种子,种进了李斯的心中。这位务实的法家重臣,必会在最终决策前,反复权衡安全与效益,新线与旧线。

李斯离开后,林微独自坐在逐渐昏暗下来的厢房中,炭火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再次被当成了某种“探测仪”或“启示源”。李斯并非真的相信他的“梦境”,而是在利用他这种“非常规”的视角,去触及那些常规思维可能忽略的盲点或可能性。这是一种冰冷而高效的利用。

身体稍有好转,囚笼依旧,而来自外界的、关乎国计民生的巨大压力,已然透过李斯的身影,再次蔓延到这间小小的静室。

窗外,秋风掠过庭院的枯草,发出萧瑟的声响。咸阳宫的更漏声,仿佛隔着重重宫墙与街巷,隐隐传来,提醒着时光的流逝和那个庞大帝国永不停歇的运转。

林微缓缓闭上眼。他知道,关于郑国渠的故事远未结束,而他这个“变数之子”,注定还要在这新旧图纸的较量中,在这安全与效益的权衡间,继续他那如履薄冰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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