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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余震与微光

我在大秦做幕后

秦王离开后的隐庐,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那无形却重如山岳的压力仿佛还残留在这方寸庭院中,滞涩了空气的流动,连灯火都似乎跳动得格外小心。

林微瘫在榻上,如同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破旧皮囊。冷汗浸透了新换的细麻深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剧烈的咳嗽虽然暂时平息,但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痛楚和喉头萦绕不散的腥甜,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脆弱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音,眼前仍有金星飞舞。

然而,与这极度的生理性疲惫相对的,是精神上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嬴政那双穿透性极强的眼睛,那平淡却字字千钧的话语,还有最后那句意义模糊的“且养着吧”,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撞击。

他赌对了方向,没有在秦王面前试图证明什么,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否认一切,只是以最卑微的姿态,将“可能性”呈递上去,将判断权完全交出。这种看似被动的应对,在这个多疑而强势的年轻君主面前,反而可能是最安全的。

但同时,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彻底拖入了这个时代最深不可测的漩涡。从今往后,他的生死荣辱,将与那位玄衣君王的意志、与秦国国运的起伏,产生难以割裂的关联。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激动或野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责任与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却与军士不同的脚步声。是夏无且。老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颜色深褐、气味比往日更加辛烈刺鼻的药汁走了进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药碗放在案上,然后走到榻边,再次为林微诊脉。

这一次诊脉的时间格外长。夏无且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在林微冰凉的手腕上停留许久,感受着那微弱紊乱、时而急促如奔马、时而滞涩如淤泥的脉象。

“心神激荡,元阳外越。”夏无且收回手,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陛下天威,非常人所能承。你病弱至此,未当场厥逆,已是根基尚存一丝。”他看了一眼那碗药,“此乃老夫特配之‘定魄汤’,药力峻猛,但可固摄你飞散之神魂,稳住心脉。喝下它,好生睡一觉。”

林微没有力气多问,在夏无且的帮助下,勉强将那一碗滚烫苦涩至极的药汁小口咽下。药力下肚,仿佛有一团火在冰冷的胃腹中炸开,随即化作数道或灼热或清凉的气流,蛮横地冲向他四肢百骸,尤其是头颅和心口。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他眼前一黑,几乎立刻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极沉,也极不安稳。无数破碎的光影在意识深处翻滚——浑浊的洪水、堆积如山的粟米、崩塌的堤坝、模糊的韩字旌旗、玄衣的高大背影、还有那双寒星般的眼睛…它们交织、碰撞、碎裂,最后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当他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身体的沉重感依旧,但那种心悸和神魂欲离的恍惚感减轻了许多,胸腔里的痛楚也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沉闷,却不至于无法呼吸。夏无且那碗“定魄汤”,果然霸道。

仆役送来早膳时,林微注意到,他们的态度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沉默工具,眼神在接触他时,会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敬畏?好奇?亦或是同情?摆放碗碟的动作,也似乎更轻缓了些。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在放下粥碗时,甚至用极低的声音,含糊地快速说了一句:“外头…似有动静。”

林微心头微动,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仆役立刻垂下头,退到一旁。

外头有动静?什么样的动静?与他有关,还是与郑国渠有关?抑或是朝堂上又起了什么波澜?他无从得知。这隐庐如同一口深井,隔绝了绝大部分声音,仆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唯一漏进来的一缕微风。

接下来的两日,生活似乎恢复了之前的规律。夏无且每日必至,药方又调整了两次,增加了安神养心的药材。林微的身体在猛药和强制静养下,竟真的有了些许起色,虽然离“康复”遥不可及,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可能断气的濒死状态,每日清醒的时间也延长了些。

第三日午后,夏无且诊脉后,沉吟片刻,道:“脉象稍稳,但仍如风中残烛,切忌再受震荡。陛下…或有后用,你需先保住自身。”

“后有用”?这三个字让林微心中凛然。秦王没有忘记他,甚至可能在计划着什么。夏无且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就在夏无且离开后约一个时辰,院门外再次传来车马声。这一次的动静,不像秦王来时那般肃杀沉寂,也不像李斯来时那样从容威压,而是带着一种干脆利落、甚至有些粗豪的气息。

院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皮质甲胄、未戴头盔、发髻随意束起、面色黝黑、约莫四十余岁的将领。他步履生风,甲叶随着动作发出铿锵轻响,一进院子,目光就如鹰隼般扫视,最后落在被仆役搀扶着在院中慢走的林微身上。

此人眼神锐利,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好奇,甚至有些…怀疑。

“你便是那个梦见大水冲了堤坝的小子?”他开口,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直接得近乎无礼。

搀扶林微的仆役身体一僵,低声道:“林君,这位是蒙恬将军麾下的司马错,错公。”

蒙恬麾下!林微心中一震。蒙恬,此时虽未达其巅峰,但已是秦国新生代将领中的翘楚,深受秦王信任。他派人来?所为何事?

“小子林安,见过错公。”林微停下脚步,微微欠身。他注意到这位司马错甲胄上沾着些许尘土,靴边也有泥渍,似乎是刚从外面,甚至可能是从营地赶来。

司马错大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和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形上停留片刻,眉头拧起:“就你这身子骨?也能梦见军国大事?”语气里的不以为然毫不掩饰。

林微没有辩解,只是低声道:“病中昏沉,胡言乱语,惊扰将军了。”

“胡言乱语?”司马错哼了一声,“可你的‘胡言乱语’,李长史报给了大王,大王似乎…颇为在意。”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却依旧洪亮,“某刚从北地营中奉命赶回,途经泾水,特意去看了那郑国主持开工的渠口…”他盯着林微的眼睛,“工程浩大,民夫数万,确实是个吃钱粮的无底洞。你小子梦里,除了水啊堤啊,可还‘见’到别的?譬如…那数万民夫之中,是否混着些…不卖力气、只东张西望的闲人?或者,运来的石料木料,有没有…以次充好的迹象?”

林微心头剧震。司马错此来,绝非简单的质疑或好奇!他是带着任务来的!秦王或李斯,已经将对他的“观察”与对郑国渠实际的“调查”结合起来了!司马错去看渠口,是调查的一部分,而他来询问自己,是想从自己这个“梦境”源头,获取更具体、更指向性的“线索”,去印证或指导他们的实地调查!

这既是试探,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利用”。

林微迅速权衡。他不能给出具体人名或细节,那会立刻暴露。但可以顺着司马错的问题,给出一些符合“模糊预感”的、方向性的暗示。

他露出思索和些许痛苦的神色,仿佛在努力挖掘混乱的记忆:“…人…很多人…看不清脸…但…确实有人…不像在专心挖土垒石…像是在…记着什么…或者…在看…看守的军士…分布?材料…堆得像山…梦里…好像…有些木头…颜色不太对…湿漉漉的,像是没晒干…或者…里面已经蛀了…”

他说的“记着什么”、“看军士分布”,可以指向间谍侦察;“材料有问题”更是工程舞弊的常见情况。这些都是基于常识的合理推测,却能给司马错这样的实地调查者提供明确的查验方向。

司马错听着,眼中的怀疑逐渐被专注取代。他摸着下巴上的短髭,若有所思:“记东西?看布防?材料有问题…”他猛地一拍大腿,“嘿!某在渠口,确实见到几个游手好闲、眼神乱瞟的家伙!押运木料的队伍里,也有几车木头颜色沉暗,当时只以为是浸了水…!”

他看向林微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几分正视,虽然依旧谈不上尊重,但至少不再纯粹是看一个胡说八道的病秧子。“小子,你这梦…有点意思。”他直起身,“好生养着吧!某还要去回禀蒙将军和大王!”

说完,他不再逗留,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甲叶铿锵声迅速远去。

院门再次关闭。

林微站在原地,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反而有种冰冷的洞彻。

余震未平,微光已现。他播下的种子,不仅仅在最高权力的案头发了芽,更已经蔓延到了实际执行的层面,开始影响具体的调查和行动。

他被困于这隐庐之中,身体依旧残破,但那双来自未来的眼睛,以及那些精心编织的“梦境碎片”,已然如同投入历史长河的细小石子,开始激起一圈圈真实可见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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