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我在大秦做幕后
本书标签: 古代  大秦万岁  秦王嬴政 

第五章 隐庐对弈

我在大秦做幕后

新环境的第一夜,林微睡得并不安稳。身下的褥子柔软干燥,空气中也没有了家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霉湿气,但一种更深层的不安却攫住了他。窗外过于安静,连寻常的虫鸣犬吠都听不到,只有极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如更漏般的巡夜脚步声。这种被精心营造出的、与世隔绝的静谧,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噪音,提醒着他自身处境的异常。

天光透过细密的窗纱,在室内投下朦胧的亮斑时,林微便醒了。或者说,他本就处于半睡半醒的疲惫状态。身体依旧沉重,但一夜安卧,咳喘似乎平复了些许。他尝试动了动手臂,依旧是熟悉的无力感。

门被轻轻推开,昨日那两名仆役之一,悄无声息地端着热水和洁净的布巾进来,服侍他简单洗漱。另一人随后送来了早膳:一碗熬得极烂的粟米肉糜粥,一碟清煮的葵菜,还有一小盏不知名的、颜色清亮的羹汤。分量不多,但温热适口,显然是精心配制的病号膳食。

林微缓慢地吃着,味同嚼蜡。仆役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多言一句。这训练有素的沉默,比任何盘问都更令人压抑。

用过早膳,仆役收拾妥当退下。室内重归寂静。林微靠在榻上,目光扫过这间整洁得近乎刻板的屋子。没有任何多余的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透露此处主人信息或职能的痕迹。这里只是一个容器,一个用来盛放他这个“特殊物品”的容器。

他必须尽快适应这种被观察的生活,同时,也要寻找观察外界的机会。被动等待,只会让处境更加危险。秦王或李斯将他隔离在此,绝不仅仅是为了给他养病。他们需要验证、评估,甚至…榨取他可能的价值。

上午,夏无且准时前来复诊。诊脉,观色,询问夜间的状况,一切如常。他带来了一些新的药材,其中有一味晒干的、形似枣核的红色果实,林微认得,那是“酸枣仁”,有安神之效。

“心神不宁,于你病体最是耗损。”夏无且一边调整药方,一边看似随意地说,“此地清静,正好养神。外面诸般纷扰,与你并无干系。”

林微心中一动,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在告诫他,不要再试图“感应”或“梦到”任何与外界,特别是与朝政、军事相关的事情?还是说,外面正因为他的“呓语”而掀起了某种波澜?

“多谢夏公。”他低声道,“只是…不知家父…”

“林令史一切安好,仍在原职。”夏无且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安心养病,便是对他最大的宽慰。”

探听消息的尝试被轻易挡回。林微不再多问,只是默默点头。夏无且虽是医者,但更是秦王派来的眼睛和看守之一。

午后,林微在仆役的搀扶下,被允许在院内有限地走动片刻。院子不大,青砖铺地,角落里种着几丛常见的兰草和女贞,修剪得整整齐齐。院墙很高,墙头可见巡逻兵卒偶然闪过的身影。唯一的院门紧闭,门外有甲士守卫。天空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蓝得有些刺眼。

这是一个精致的囚笼,但比起暗无天日的土牢,已算“恩典”。

就在他准备回房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动静。不是夏无且平稳的脚步声,也不是军士巡逻的铿锵,而是更轻、更从容,却带着某种无形压力的步履声。院门被打开,昨日那位将他带来的劲装军官侧身立于门旁,姿态恭敬。

一个身着玄色深衣、头戴高山冠、年约三旬、面容清癯而眼神沉静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他的衣饰并不特别华丽,但剪裁合度,质地精良,腰间玉玦温润,行走间袍袖微动,自有一股久居人上、执掌枢机的气度。这种气度,与夏无且的平和、军士的冷硬都不同,它更内敛,也更…危险。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虽然从未见过,但此人的形象气质,与史书中描述的、那位以法家术势佐助秦王、心思缜密、刻薄寡恩的未来丞相,隐隐重合。

来人径直走到林微面前约十步处停下,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份刚刚呈上的简牍文书。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让林微本就虚弱的身体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旁边的仆役早已无声退到远处,低头垂手。整个院落,似乎连风声都停滞了。

“你便是林安。”来人开口,声音不高,吐字清晰,带着一种特有的、略带楚地口音的关中官话腔调。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是。”林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过于锐利的直视,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试图行礼却无力支撑的姿态。

“我姓李,单名一个斯字。”来人平静地报上姓名,如同在说今日天气。

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到这个名字,林微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李斯!秦王政最重要的谋臣,法家思想的实践者,未来统一帝国的总设计师之一,也是历史上著名的权相。他竟然亲自来了!这意味着,自己那些“呓语”,已经惊动了秦国最高决策层的核心人物。

“见过…李长史。”林微根据记忆中的官职,谨慎称呼。李斯此时应为客卿或长史,位高权重。

李斯对称呼不置可否,向前踱了两步,离林微更近了些。“夏医官言,你这两日气色稍好。”他话题起得寻常,仿佛真是来探病,“此地,可还住得惯?”

“蒙君上…与长史关照,甚好。”林微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李斯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院落围墙,语气依旧平淡,“此处虽简,胜在清净。于养病,于…静思,皆是佳处。”他将“静思”二字,说得略重一分。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聚焦在林微脸上,那平静的眼神深处,锐光一闪:“前日你梦中所述,水势浩大,民夫如蚁,又言‘沃野’与‘冲毁’,景象矛盾,倒是有趣。可能…再细说一二?譬如,那‘冲毁’之象,因何而起?是天灾,抑或…人祸?”

真正的审问,此刻才开始。李斯没有迂回,直接切入最核心的矛盾点——修渠本为沃野,何以会有“冲毁”?这是在试探林微“预知”的深度和准确性,也是在引导他,说出可能指向“疲秦”阴谋的具体细节。

林微感到喉咙发干,脑中急速飞转。他不能说得太细太明确,那会超出“病中谵语”的合理范围,引火烧身。但也不能完全含糊,否则李斯会认为他毫无价值,或者是在故意隐瞒。

他必须继续扮演那个被破碎噩梦困扰的病弱少年,给出一些模糊的、意象化的、却能引发联想的描述。

他微微蹙眉,脸上露出适度的困惑和一丝残留的恐惧,声音放得更轻,仿佛在努力回忆:“…记不真切…只觉…那水…起初是好的,灌溉田地…粮食堆积如山…后来…水势突然变得很急,很浑浊…像是…像是地底有什么被挖断了…或者是…堤坝…堤坝的根基,被…被虫子蛀空了?很多人…在惊慌地跑…喊叫…‘韩’…好像又听到了…”

他将“蛀空堤坝根基”与“韩”再次联系起来,这是一个强烈的暗示。在那个时代,大规模水利工程的技术和管理是关键,若有人暗中破坏或偷工减料,导致工程隐患,最终可能酿成大祸。而谁是潜在的破坏者?“韩”这个指向,再明显不过。

李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林微敏锐地察觉到,当他说到“蛀空堤坝根基”时,李斯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凝缩了一瞬,搭在身前的手指,也微微蜷曲了一下。

有戏。这个比喻,很可能击中了李斯(或者说秦国高层)对郑国渠项目最深层的疑虑——这浩大工程,是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不仅仅是消耗国力(疲秦),更可能在工程中埋下致命缺陷,在未来某个时刻给予秦国重创?

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李斯的目光越过林微,看向远处的墙头,似乎在进行某种权衡和判断。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砖地上,显得格外冷硬。

过了好一会儿,李斯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微。这一次,他的眼神少了些许纯粹的审视,多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探究的兴趣。

“梦境离奇,不足为凭。然病中神思不属,易受外邪侵扰,或有所感,亦未可知。”李斯缓缓说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你好生将养。夏医官乃国手,必能调理妥当。至于梦中种种,不必过于挂怀,徒耗心神。”

他没有给予任何承诺,也没有透露任何信息,但林微知道,自己这番虚实相间的话,已经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斯心中激起了涟漪。这位未来丞相,已经将他这个“病童”和“郑国渠”、“韩国阴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开始认真评估其潜在价值。

“多谢长史教诲。”林微再次低头。

李斯不再多言,转身,对那劲装军官微微颔首,便步履从容地向院门走去。玄色的衣袍下摆轻轻拂过青砖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院门重新关闭,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林微站在原地,初秋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刚才与李斯短暂的对话,比他病发时更加耗神。他知道,自己已经正式步入了秦国最高权力棋局的边缘,成为了一枚微妙而脆弱的棋子。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而他所依仗的,除了那份来自未来的记忆,便只剩下这具随时可能崩塌的病体,以及那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孤注一掷的冷静。

上一章 第四章 樊笼初成 我在大秦做幕后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六章 君影如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