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一脚踩进齐膝深的海水里,冰凉刺骨。
水是咸的,混着铁锈味,灌进靴子,沉得像灌了铅。他背着马嘉祺,肩膀已经麻木,手臂上的血管一根根绷起,青筋暴突。每走一步,脚底都打滑,踩在满是海藻的铁梯上,发出“吱呀”一声,又一声,像是这灯塔在喘气。
左眼还在疼。
银纹断了,裂成几道细线,像玻璃被砸出的痕迹,每一次跳动都扯着神经。视野里的金线消失了,可他知道方向没变——往下。必须往下。丁程鑫的生命信号就在这下面,微弱,但持续跳动,像一颗不肯停的心脏。
头顶的破洞漏下一点光,灰蒙蒙的,照在水面,随着潮水一荡一荡。墙上的符文在光里浮出来,扭曲如蛇,和老树根部的刻痕一样,只是更旧,更残,像是被什么人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他低头看脚边。
水面上漂着一只褪色的儿童外套,袖口磨破了,领子上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丁”字。他认得。那是丁程鑫十岁那年,他们在废都翻垃圾堆时,他自己缝上去的。
贺峻霖喉咙一紧,没说话,抬脚继续走。
第三级台阶。
脚印落下,水面泛起涟漪。
景象变了。
夏日午后。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七个小身影围坐在老树下。少年马嘉祺蹲着,低头系鞋带,手指干净修长。贺峻霖坐在高处的枝杈上,手里捧着一本破书,风吹动书页。张真源斜靠在树干上,嘴里哼着戏词,节奏轻快,眼睛闭着,像在晒太阳。宋亚轩安静地剥着一颗橘子,丁程鑫偷偷把一张糖纸塞进他口袋,结果被严浩翔一眼盯住,冷着脸说:“垃圾热量摄入超标。”刘耀文坐在最边上,影子拉得老长,遮住了半圈人,可谁都没赶他走。
画面没有声音,像一部静音的老电影。
可贺峻霖听见了。
他听见张真源哼的调子,听见丁程鑫笑出声,听见宋亚轩轻轻说“谢谢”,听见马嘉祺说:“别闹了,该训练了。”
全都在。
全都活着。
涟漪散了。
现实回来。
水还是那么冷,铁梯还是那么滑,马嘉祺的呼吸贴在他后颈,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贺峻霖喘了口气,额角全是冷汗。他知道这不是回忆。这是“记忆潮汐”——世界在渗血。每当创世神靠近,过去就会从裂缝里流出来,像水,像风,像一场回不去的梦。
他继续往下走。
到第七级时,马嘉祺突然咳了一声。
不是普通的咳嗽。是那种从肺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咳。他身体猛地抽搐,头一歪,一口暗红的血喷在贺峻霖肩上,顺着作战服往下淌。
贺峻霖停下,转身,把人靠在墙上。
马嘉祺睁开了眼。
瞳孔是灰的,像蒙着一层雾,没有焦点。他盯着贺峻霖看了几秒,才慢慢聚焦。
“别……再往前。”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皮,“这地方是坟墓,不是归途。”
贺峻霖没动,只是看着他。
“丁程鑫在这里。”他说,“我能感觉到。”
“你也感觉不到他们死多少次。”马嘉祺冷笑,抬手,指尖划过墙上一道血痕。那血印很高,像是有人拼命往上爬时留下的。“每一次我们聚首,结局都是灰烬。你记得吗?第七次之前,每一次都是这样。”
贺峻霖皱眉。
“我不记得。”
“我记着。”马嘉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全是疲惫,“三千年了,我一个人守着这些记忆。你们死了七次,贺峻霖。七次。每一次我都想拦,可你们都笑着说‘没事’,然后冲出去,然后在我怀里化成光。我不敢闭眼,因为我怕再睁开时,又只剩我一个。”
贺峻霖沉默。
他伸手扶马嘉祺站起来。
马嘉祺挣扎,力气不大,但很坚决。
“你根本不懂!”他突然吼出来,声音撕裂了潮声,“我不是怕死!我是怕看着你们一个个在我面前崩解!三千年了,贺峻霖,我记着每一次!你呢?你一次次冲在前面,唤醒他们,是为了救,还是为了证明你能改写命运?”
贺峻霖回头看他。
左眼银纹猛地一亮,像是被点燃。
“所以你就用‘禁止’把自己封起来?”他声音低,却像刀,“让世界停转,只为多活一秒?那不是赎罪,是逃避。”
“那你呢?”马嘉祺盯着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撕开自己心口的疤,把半块表嵌进去,是为了谁?为了他们,还是为了你心里那个‘我必须扛下来’的执念?”
贺峻霖没答。
他只是重新架起马嘉祺,继续往下走。
马嘉祺在他背上挣扎,拳头砸在他肩上,一下,两下,力气越来越小。
“贺峻霖……停下……求你……”
贺峻霖没停。
铁梯盘旋向下,越走越深。海水涨上来,已经漫到大腿。空气越来越闷,铁锈味混着腐木的气息,吸一口,喉咙发痒。
突然,马嘉祺抬起手。
他嘴唇动了,声音极轻,却像雷劈下来:
“禁止共鸣——”
空气瞬间凝固。
贺峻霖左眼剧痛,银纹“啪”地断裂,像是玻璃被砸碎。视野里所有线条消失,金线、银纹、符文,全没了。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倒,硬是撑住铁梯扶手才没倒下。
但就在这一刻——
“哈哈哈——”
笑声。
张真源的笑声。
从头顶破洞灌下来,像鼓点,像钟鸣,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这死寂的空间。
“启明哥哥,”那声音带着笑,却冷得像冰,“你关得住声音吗?”
笑声震荡。
灯塔顶部轰然裂开,一块锈铁砸进水里,溅起巨浪。一道金线垂落,像琴弦震颤,直指南方——火山口方向。
两人神格错频。
贺峻霖猛地跪地,一口血喷在水里,立刻被潮水卷走。他双手撑地,指节发白,太阳穴突突跳,鼻腔全是铁锈味。
马嘉祺更惨。
他怀表指针狂跳,不是走,是乱转,像疯了一样。表壳发烫,裂纹中渗出晶状血粒,一粒粒落在水里,立刻融化,化作淡金色的光尘。
那是神格溃散的征兆。
“你闭嘴!”马嘉祺仰头嘶吼,声音破碎,“别再来了!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笑声停了。
但金线还在。
它悬在空中,微微震颤,像在等待回应。
贺峻霖喘着,慢慢撑起身子。他抹了把脸,手上全是血和汗。他低头看马嘉祺。
那人瘫坐在地,头靠在墙上,手指深深抠进铁梯缝隙,指节发白。他闭着眼,脸上全是汗,嘴唇发青,可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声音极轻,几乎被潮声吞没:
“你不怕他们醒来后,又死一遍吗?”
贺峻霖怔住。
马嘉祺睁开眼,看他。
“我记着……第七次之前,每一次他们都笑着走向战场,然后在我怀里化成光。我求过他们别走,可没人听得见……我只能抱着他们,看着他们化成光,一点一点,从我手里消失。我不敢睡,因为我怕梦里又看见他们死一次。”
他停了停,声音哑得不像话:
“这一次……我不想再当那个活着的人了。”
贺峻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蹲下,与马嘉祺平视。
水漫到他膝盖,冷得刺骨。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擦掉马嘉祺脸上的汗和血。
马嘉祺没躲。
贺峻霖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这死寂里:
“那就这一次,别让他们一个人走。”
马嘉祺猛地抬头看他。
贺峻霖站起身,重新背起他。
马嘉祺没再挣扎。
海面再次涨潮。
水光涌动,照见墙缝深处——一道新刻痕浮现,像是刚被人用指甲生生抠出来:
**第七次失败**
贺峻霖看见,瞳孔微缩。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第一次尝试集结。
也不是第一次失败。
而这一次,他们仍在重复同样的路径。
但他没有退缩。
他一步步往下走,脚步沉重,却坚定。
水越来越深,已经淹没到腰际。
铁梯尽头,是一扇锈死的铁门,半陷在水里。门上刻着七个符号,歪歪扭扭,像是七个孩子合力刻上去的。其中六个已经模糊,只有一个还清晰——那个代表“丁”的火焰纹。
贺峻霖抬脚,猛地踹向门锁。
“砰!”
门没开。
他又踹一脚。
“砰!”
门缝裂开一丝。
水从缝隙里涌出,带着一股焦糊味。
就在这时——
一只苍白的手从水中伸出,抓住断裂的金属栏杆。
指甲崩裂,血丝混入海水。
那只手缓缓用力,一寸寸将身体拖出水面。
是丁程鑫。
他浑身湿透,作战服贴在身上,右臂护腕碎裂,露出底下漆黑的皮肤。那不是皮肤——是熔岩凝固后的痕迹。焚厄兵器在皮下隐隐透出红光,像地底的火脉在跳动。
他双眼睁开。
漆黑如夜。
可眼底,燃烧着战火记忆的余烬。
他抬头望向螺旋铁梯上方。
听见脚步声。
听见喘息。
听见水波荡漾。
他知道是谁来了。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只完好的手,慢慢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生锈的短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是他十二岁那年,贺峻霖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握紧刀柄。
然后,开始逆流向上爬行。
铁梯湿滑,他每爬一级,血就从指甲缝里渗出来,滴进水里。
但他没停。
他知道,上面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背过的队长,一个是他等了七次都没等到的兄弟。
这一次,他不想再死在别人怀里。
这一次,他要亲手砍开这该死的命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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