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灯会惊变

上元灯会，长安不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满城灯火如昼，人潮摩肩接踵，喧嚣与光影汇成一片太平盛世的狂欢海洋。

梨樾、喜君、樱桃、费十三，加上前来长安述职赏诗的王炎、长子王幼仲，以及永远兴致勃勃的王幼安，一行七人相约赏灯。至于苏无名、卢凌风、王幼伯、高达等人，或因公务繁忙，或因另有安排（李禀鲭自那日苏府家宴后便极少露面），皆未能同游，只嘱咐他们玩得尽兴。

王幼安最是开心，左手举着个兔子灯，右手捏着串糖葫芦，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儿指着那盏三层楼高的走马灯惊叹，一会儿又被卖面具的摊子吸引。王炎看着幼子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素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温和的笑意，与长子王幼仲缓步跟在后面，感受着这难得的市井热闹与天伦之乐。

梨樾、喜君、樱桃三人并肩而行，欣赏着各式花灯，偶尔点评几句灯谜的巧思。费十三则像个老顽童，对吹糖人、画糖画之类的手艺更感兴趣，时不时买上两个，分给众人。

一行人沿着最繁华的朱雀大街慢慢前行，不知不觉拐入一条相对安静些的巷道，这里也挂满了灯，但游人稍疏，更便于欣赏灯饰细节。

就在王炎驻足观看一盏绘制着《兰亭集序》的山水灯时，异变陡生！

巷道两侧的屋顶上，黑影骤现，寒光破空！十余名黑衣蒙面的杀手，如同鬼魅般无声跃下，手中利刃直指王炎！显然是有备而来，且目标明确——这位在朝中以清正刚直闻名的宰辅之臣。

事发突然，王炎与王幼仲虽非文弱书生，但毕竟不通武艺，且毫无防备，瞬间惊愕当场！

“退后！”两声清叱几乎同时响起。

梨樾与樱桃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将王炎父子、喜君、费十三和王幼安护在身后。

梨樾面色沉静如水，眸中寒光乍现，再无平日半分温和。她脚步一错，身形似慢实快，迎上最先扑来的三名杀手。太极八卦掌的柔劲瞬间转为雷霆杀招！但见她掌影翻飞，看似轻飘飘拂过敌人胸腹、颈侧，实则暗含寸劲，触及之处，骨裂之声微不可闻却令人牙酸！一名杀手被她看似随意的一掌“按”在肋下，闷哼一声，软倒在地，竟是被震碎了肋骨，刺入内脏；另一人脖颈被她指尖扫过，哼都未哼，眼中神采瞬间涣散。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却招招致命，精准地攻击人体最脆弱的关节与要害，将太极拳“以柔克刚”之理，发挥到了极致的凶险境界。

樱桃则是另一番景象。她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如雪，凌厉无匹！她的武功路数本就是江湖搏杀的实战之技，讲究快、狠、准，没有多余花哨，剑剑直取咽喉、心口等致命之处。剑风呼啸，带起一片血光！一个照面，已有两名杀手被她刺穿手腕、削断兵刃，第三名杀手被她一脚踹中胸口，倒飞出去撞在墙上，生死不知。

王炎和王幼仲彻底惊呆了。他们知道梨樾会武，樱桃是侠女，却万没想到，平日里一个沉静通透如月下清泉，一个爽朗活泼似邻家小妹，动起手来竟是如此……凶悍凌厉！尤其是梨樾，那看似缓慢柔和的动作，竟蕴含着如此可怕的杀伤力，简直颠覆了他们对“武功”的认知！

王幼安虽然也吓了一跳，但比起父兄的震撼，他更多的是紧张和……隐隐的兴奋？他可是亲眼见过梨姐姐一人收拾六个人贩子的！“父亲别怕！梨姐姐和樱桃姐姐很厉害的！”他还不忘安慰一下父兄。

喜君和费十三也是捏了一把冷汗。喜君脸色发白，紧紧攥着费十三的衣袖，但她眼神坚定，并无慌乱逃跑之意。费十三则已悄悄从袖中摸出了几个药粉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局，寻找机会。

杀手们显然没料到这两个女子如此难缠，尤其是梨樾那诡异莫测的掌法，让他们吃足了苦头。但他们训练有素，人数占优，很快调整战术，分出几人缠住梨樾和樱桃，另外两人竟从侧翼悄无声息地绕后，直扑被护在后面的王炎！

“小心！”费十三一直留意着，见状立刻扬手，一把淡黄色的粉末兜头撒向那两个偷袭者！

“噗——咳咳！”粉末入鼻，两个杀手顿时眼睛刺痛，涕泪横流，剧烈咳嗽起来，攻势为之一缓。

然而其中一人凶性不减，闭着眼凭感觉一刀仍朝王炎劈去！

“父亲！”王幼仲惊呼，想挡已来不及。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站在王炎侧前方的喜君，几乎是出于身体本能，动了！这大半年来，她跟着梨樾学习太极养生功，虽未习杀招，但基本的步法、身法、发力技巧早已融入日常，成了身体记忆。此刻见危险迫近，她想也未想，脚下自然而然地一滑一旋，已巧妙避开刀锋正面，同时左肘借着旋转之力，向后猛地一击！

“砰！”一声闷响。

那一肘，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偷袭杀手的软肋上！力道或许不算极大，但部位精准，时机巧妙，且带着太极“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呃啊！”那杀手猝不及防，肋下一阵剧痛，气息顿时滞涩，刀势彻底歪斜。

就在他身形一滞的刹那，樱桃已如同红色旋风般卷回，剑光一闪，干脆利落地刺穿了他的后心！

一切发生在数息之间。

刺客伏诛，剩余的杀手见势不妙，呼啸一声，欲要撤退。梨樾与樱桃岂容他们走脱？两人默契配合，一个封堵去路，一个追击掩杀，片刻之后，十余名杀手或死或重伤，再无一人能站立。

巷道内，血腥气悄然弥漫，与不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和璀璨灯火，形成了诡异而残酷的对比。

梨樾和樱桃气息微喘，收了势。梨樾检查了一下自身，只是衣袖被划破一道口子。樱桃肩头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她随手扯了块布条扎上，浑不在意。

费十三连忙上前，给樱桃撒上金疮药，又仔细看了看梨樾：“都没大事吧？”

“无妨。”梨樾摇头，看向惊魂未定的王炎父子，歉然道：“王公，大公子，受惊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已发出信号，很快会有人来处理现场。”

王炎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看向梨樾和樱桃的目光已截然不同，充满了震撼与感激：“多谢……多谢两位姑娘救命之恩！若非二位……”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王幼仲亦是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

“王公客气了，分内之事。”梨樾淡淡道，仿佛刚才那雷霆杀伐的不是自己。她走到喜君身边，眼中带着惊讶与赞许：“喜君，刚才那一肘，漂亮！”

喜君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肘，有些茫然，又有些后怕，但更多是一种奇异的、战胜恐惧的轻松感：“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费十三拍手笑道：“可以啊裴丫头！深藏不露！这太极养生功，没白练！”

王幼安也凑过来，一脸崇拜：“喜君姐姐，你好厉害！以后也教教我防身！”

喜君脸一红：“我……我就是胡乱碰上的。”

梨樾微笑：“身体记住了，便是你的本事。”

樱桃已经收拾好，将剑归鞘，仿佛刚才只是活动了一下筋骨，兴致勃勃道：“哎呀，打完了，继续逛街吧！刚才我看见那边有卖酥山（一种唐代冰淇淋）的！”

王炎：“……”

王幼仲：“……”

父子二人看着这几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转眼就恢复如常、甚至惦记着逛街吃零食的年轻人（和老顽童），再次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与……自我怀疑。是他们太大惊小怪，还是这世道变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彪悍的吗？

费十三捋了捋胡子，笑眯眯道：“王公，大公子，放宽心，有她们在，安全得很。走走走，老夫知道城南有家蟹粉包，皮薄馅大，汤汁鲜美，就这个时辰出锅最好，去晚了可就没了！正好压压惊！”

于是，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前一刻还是刺杀现场，血腥未散；下一刻，一行人（除了心有余悸的王家父子）已像没事人一样，讨论着蟹粉包的美味，重新汇入赏灯的人流。

王炎被儿子和王幼安半搀半扶着往前走，回头望了一眼那条迅速被京兆府差役封锁的巷道，又看看前方那几个言笑晏晏、仿佛刚才只是顺手赶走几只苍蝇的年轻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长安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而这几位年轻人……更是深不可测。

灯影依旧辉煌，人声依旧鼎沸。

但今夜的长安，在王炎心中，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第二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