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青竹寄情
苏府后院那场斑斓的染布热潮虽已过去几日,但余韵犹在。王幼安穿着他那身“独创”的渐变紫灰新衣,在户部和苏府之间晃荡了几天,收获了无数或惊奇或憋笑的目光后,终于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梨姐姐,”这日他跑到梨樾面前,难得有些扭捏,“我……我染的那几块布,自己穿穿玩玩还好,可要是送给父亲母亲和哥哥们……是不是太……太花了些?”他对自己作品的“艺术风格”终于有了点客观认识。
梨樾忍俊不禁:“五郎觉得呢?”
王幼安挠挠头,老实道:“父亲向来喜素雅,母亲也爱清丽,大哥三哥嘛……估计会觉得我胡闹。我想送他们真正好的、合心意的。”
“那你想送什么样的?”喜君在一旁笑问。
“竹子!”王幼安眼睛一亮,“父亲最爱竹,说竹有节,虚心,凌云而有韧劲。母亲也常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大哥三哥也欣赏竹的品格。最好是……青灰色底子,上面有苍青的竹子图样,清雅又有风骨!”他越说越兴奋,但随即垮下脸,“可我染不出来……我染的竹子估计会变成一团绿云彩。”
樱桃拍了他一下:“想得倒美!那种精细的留白染竹纹,最难了!要捆扎得极其精巧,染色火候一丝不能差。”
王幼安立刻双手合十,眼巴巴地轮流看向梨樾、喜君、樱桃,甚至旁边捋着胡子看戏的费十三:“梨姐姐!喜君姐姐!樱桃姐姐!费先生!求求你们了!帮我染一块吧!就一块!给父亲母亲的!我给你们打下手,干什么都行!”
看着他这副可怜又诚恳的模样,四人相视一笑。梨樾点头:“好吧,看在五郎这片孝心份上。不过说好了,你只负责打杂,设计和关键步骤我们来做。”
“好好好!我一定听话!”王幼安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于是,小染坊再次开张。这一次,目标明确——一块青灰底、苍青竹纹的布料。
梨樾负责总设计和调配出那种沉稳而不失清透的青灰色底染料,以及用于竹纹的、带有深浅变化的苍青色。喜君精心设计竹纹的布局与形态,既要疏朗有致,又要体现竹的挺拔与灵动。樱桃负责准备最细的棉线和不伤布料的木片,用于极其精细的捆扎防染。费十三贡献了几味能使色泽更沉静持久的固色药材。王幼安则老老实实地负责烧水、递工具、清洗容器,忙得团团转,却乐在其中。
染布的过程漫长而需耐心,等待浸染、氧化、固色的间隙,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营造气氛,樱桃起头,大家又哼唱起了那首《美周郎》。这一次,或许是心境不同,哼唱得更加完整投入,那悠长苍凉的调子在后院回荡,与染缸中升腾的草木气息奇异交融。
“谈笑风生回首斜阳……”
“肩上落叶枯黄……”
“城外执剑潸然泪光与谁讲……”
王幼伯处理完公务来到苏府时,听到的便是这隐约的歌声,看到的是几人围在染缸边专注忙碌的情景。夕阳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那画面静谧而美好。他没有打扰,静静站在廊下看着。
当那块布料最终完成,从清水中拎起、展开时,连见多识广的费十三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青灰色的底子,宛如雨后的远山雾气,沉静温润。其上,数竿苍青的竹子错落而生,竹节分明,竹叶疏朗,色泽由根部稍深到梢头渐淡,仿佛沐浴着天光,既有水墨画的意境,又有真实的立体感。整块布料清雅绝俗,风骨铮然。
“太……太美了!”王幼安看得呆住,伸手想摸又不敢,生怕碰坏了,“这真是我求来的吗?像做梦一样!”
喜君笑道:“是你的一片孝心感动了我们呀。”
“正好,王六郎也来了。”梨樾抬头看见廊下的王幼伯,笑了笑,又对王幼安说,“五郎,还不快谢谢六郎,他方才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呢。”
王幼安这才发现王幼伯,连忙跑过去,献宝似的说:“六郎!你看!给父亲母亲的布!是不是特别好!”
王幼伯走近,仔细端详那块布料,眼中闪过惊艳:“青竹凌云,灰底如山,清雅高洁,寓意深远。确是极品。”他看向梨樾、喜君、樱桃和费十三,郑重行礼:“幼伯代父母,多谢几位费心。五郎得友如此,实乃大幸。”
梨樾摆摆手:“朋友之间,不必客气。”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笺信封,递给王幼伯,“对了,上回你说想要《美周郎》的全词,我抽空凭记忆写了下来,未必字字精准,大概如此。送你。”
王幼伯微微一愣,随即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双手接过信封:“多谢梨姑娘,幼伯定当珍视。”
王幼安小心翼翼地将那幅青竹染布收好,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这么一大块好布,足够做四身衣服了!父亲一身常服,母亲一身褙子或披帛,大哥三哥各一身直裰或袍衫,正好!一家人都有份,嘻嘻!
几日后,这块凝聚了数人心血的青竹染布,连同王幼安又一篇图文并茂、激情洋溢的家书,被小心包裹,送往琅琊。
信中,王幼安详细“报道”了求布过程,画了大家一起染布唱歌的Q版图(重点标注了梨樾指挥、喜君设计、樱桃捆扎、费十三配药、自己打杂的场景),又画了展开青竹布料的惊艳瞬间,还画了想象中的父亲母亲哥哥们穿上新衣的样子。他写道:
“父亲母亲大人,大哥三哥:
这块布可是儿子求了梨樾姐姐、喜君姐姐、樱桃姐姐和费先生好久,他们才答应合力帮我染的!特别特别难染!但染出来特别特别好看!青灰的底子像咱们家后山的晨雾,苍青的竹子就像父亲书房外那丛湘妃竹,清雅有风骨!
布很大,儿子算过了,足够做四身衣服!父亲一身,母亲一身,大哥三哥各一身!这样咱们一家人就都有啦!虽然我不在家,但穿上这身衣服,就像我也在你们身边一样!
梨樾姐姐还把上次唱的那首《美周郎》的词写给了六郎(不过六郎肯定舍不得给我看,我就不抄了)。她们对我真的太好了!
儿在长安一切都好,天天都学新东西,交好朋友。勿念!
儿 幼安 敬上”
可以想见,当这封信和那块惊艳的青竹染布抵达琅琊王氏祖宅时,会激起怎样的波澜。那不仅仅是一块布、几件衣,更是一个远游孩子最真挚的思念与孝心,是他融入长安新生活、得遇良师益友的见证,也是苏府那群年轻人之间温暖情谊的缩影。
王幼伯摩挲着怀中那封写着《美周郎》全词的素笺,望向苏府后院的方向,唇边笑意清浅。
秋风起,竹影摇。
情谊与心意,便如这青竹染布,经时光浸染,愈发清雅醇厚,历久弥新。
(第二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