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染坊·赠礼

苏府后院，今日变了模样。

原本清雅的花木之间，错落拉起了数条麻绳，上面挂满了各色湿漉漉的布料，在秋日阳光下滴着水，晕开地面深浅不一的水渍。大大小小的染缸、木盆摆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植物汁液混合着些许明矾、铁锈的独特气味，不算芬芳，却有种朴拙的生机。

梨樾、喜君、樱桃和费十三四人，正围着一个大木盆忙活。她们皆挽着袖子，系着粗布围裙，手上、腕间甚至脸颊上，都不可避免地沾了些许染料，却个个神情专注，眼中闪着创作的光彩。

起因是喜君的父亲、河东裴氏家主即将过寿。喜君想亲手为父亲准备一份寿礼，既要体现心意，又不能过于女红寻常。梨樾听了，思维立刻发散开来：“自己做布料怎么样？用天然植物染料，加上特别的扎染技法，每一块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主意立刻得到了樱桃的双手赞成，费十三也对“草木染”的药性、色泽变化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后院染布行动”就此展开。

她们采摘了院中盛放的菊花、收集了落下的柿子和石榴皮、挖来了蓼蓝的根茎、备下了紫草、苏木等药材，又找来各种棉布、麻布。梨樾负责总设计和调配核心染料与媒染剂（利用她对化学原理的理解，控制色牢度和色彩变化），喜君心思细腻，负责设计纹样和精细的捆扎，樱桃力气大、动作快，负责捶打植物萃取汁液和大力揉洗，费十三则贡献了他的草药知识，尝试调制一些特殊色泽和据说带有安神、祈福意味的药草染料。

四人配合默契，院子里很快成了一个小型染坊。

“这里要扎紧，才能出清晰的冰裂纹。”梨樾指导着喜君捆扎一块白布。

“这块用柿染，多加些铁锈水，颜色会更沉，接近深褐，适合卢大哥那种武将气度。”费十三将一块布浸入柿汁染缸。

“我的要红色！最正的红！还要有暗纹，像火焰里的影子！”樱桃豪气地宣布，自己动手用木块和绳子在布上做出凹凸。

王幼安就是在这个时候，算完了户部的账目，像只欢快的小狗一样跑进了苏府。一进后院，就被这五颜六色、热气腾腾的景象惊呆了。

“哇！你们又在做什么好玩的？！”他眼睛瞪得溜圆，立刻凑上前，“我也要学！我也要染！”

梨樾看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这个可有点讲究，染色时间、捆扎松紧、媒染剂比例，都影响最后效果。你确定要学？”

“学！一定学！”王幼安拍着胸脯，立刻找了条围裙套上，加入了“染工”队伍。

他虽不如喜君细致，不如樱桃利落，但胜在热情高涨，且颇有几分“野生”的创造力。学着梨樾教的几种基础捆扎法，却常常“自由发挥”，捆出的结奇形怪状。染色的时间也把握得不太准，时深时浅。但他乐在其中，每染好一块，不管成品如何，都像得了宝贝一样举着看半天。

最后，他还真的用自己染出来的一块蓝中带紫、紫中透灰、晕染得颇为“抽象”的布，央求府里的绣娘帮忙，赶制了一身新衣。穿上后，虽颜色搭配有些“跳脱”，却意外地衬得他肤色更白，眉目清朗，配上他灿烂的笑容，倒也别有一种天真烂漫的风致。他穿着这身“大作”，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得意得不行。

傍晚时分，王幼伯、高达、李禀鲭、苏无名、卢凌风陆续回到苏府。刚进后院，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这……”苏无名看着满院飘扬的“彩旗”和地上的“斑斓水泊”，一时语塞。

“好家伙，”卢凌风失笑，“咱们家这是开染坊了？”

但仔细看去，那些悬挂的布料，在夕阳余晖下呈现出各自独特的美感。有的清雅，有的浓烈，有的古朴，有的新奇，绝非市面上千篇一律的货色。

见他们回来，梨樾几人笑着迎上来，献宝似的展示成果。

“兄长，这块冰裂纹的，蓝色像雨后的天空，又像碎裂的冰面，沉静悠远，给你。”梨樾将一块蓝白相间、纹理如冰似裂的棉布递给苏无名。苏无名接过，触感柔软，纹样别致，确合他清冷审慎的性子，眼中露出笑意：“费心了。”

“卢将军，这是柿染的，加了点铁锈，颜色深褐稳重，像大地，也像铠甲打磨后的光泽，你看看喜不喜欢？”喜君捧上一块色泽沉厚的麻布。卢凌风接过，入手厚实，颜色确如所言，沉稳刚毅，很适合做件外袍或垫子，他抱拳：“多谢裴姑娘，甚好。”

费十三乐呵呵地递上一块紫灰色的细麻布：“老夫用紫草、苏木加了些安神的草药染的，色如暮烟，带着药香，做个帐子或贴身衣物，或许能助眠。”

梨樾自己留用的，是一块用多种野草反复浸染、呈现出层次丰富绿褐色、带有神秘民族风纹样的布，充满了自然野趣。

喜君为自己染的是一块白底上晕染开淡淡粉霞的丝绸，清丽柔美。而给她父亲的寿礼，则是一块精心扎染出栩栩如生梅花纹路的靛蓝棉布，寓意高洁长寿，可谓心思巧妙。

樱桃那块红底黑色暗纹的布，正如她人一般，热情似火，又带着一丝侠客的暗影与神秘，她已打算拿去做件披风。

王幼安迫不及待地展示他那身“独创”新衣，引得众人善意的哄笑，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觉满足。

最后，梨樾走到王幼伯面前，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布料，缓缓展开。

那是一块月白为底、渐次过渡到淡青，最后在边缘凝成一抹君子兰般清雅青色的丝绸。布料上隐约有兰草叶脉般的暗纹，整体色彩温润如玉，清贵而不失柔和，像月下薄雾，又像远山青岚。

“王六郎，”梨樾微笑道，“这块布，染的时候想到了‘君子如兰，清贵自持’，觉得与你气质相合，染着试试，没想到成了。若不嫌弃，送你。”

王幼伯的目光落在那片清雅的青色上，又缓缓抬起，看向梨樾含笑的眼睛。那颜色，那寓意，那份细腻的心思，像一股温润的暖流，无声无息地沁入心田。他接过布料，指尖传来丝滑微凉的触感，郑重颔首：“梨姑娘费心了。此色此意，幼伯甚喜，多谢。”

他的声音平稳，但眼底流淌的笑意，比手中的丝绸更柔软。

王幼安在旁看着，忽然想起什么，眼巴巴地看向梨樾。

梨樾了然，转身从另一个竹篮里，取出一块单独放着的布。那是一块渐变蓝色底子的棉布，从顶端的天空蓝，自然过渡到底部的深海蓝，仿佛将苍穹与瀚海浓缩于方寸之间。而在布料中央，用特殊的防染技法，呈现出数朵形态各异、却同样舒展灿烂的金色菊花纹样。

“五郎，”梨樾将布递给他，语气温和却认真，“这是单独给你的。菊花，耐寒傲霜，象征着坚韧与高洁；这蓝底渐变，寓意学海无涯，天空海阔，任你翱翔。此物，算是你我相识、亦师亦友的一份纪念。”

她没有明说“拜师礼”，但“亦师亦友”、“纪念”以及那精心设计的寓意，已让王幼安明白了其中期许。他双手接过，眼圈一下子红了，不是难过，是激动。他紧紧抱着那块布，用力点头：“梨姐姐……我，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这菊花，不辜负这片天和海！”

王幼伯看着弟弟珍而重之的样子，又看向梨樾，眼中感激与欣赏更深。

高达在旁边笑着打趣：“五郎这算是拿到‘入门凭证’了？”

李禀鲭静静看着这一幕，目光在那块月白渐青的布上停留一瞬，又掠过王幼安怀中灿烂的菊染蓝布，最后落在梨樾沉静含笑的侧脸上。她总能以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给予身边人最恰如其分的关怀、引导与馈赠。不张扬，却直抵人心。

夕阳完全沉入西山，染坊般的后院渐渐收拾整齐。那些独一无二的布料，承载着心意与巧思，将被制成衣衫、配饰、或珍藏，成为这个秋日里，最温暖斑斓的记忆。

而那份月白渐青的温柔，与那片菊染蓝海的期许，也悄然织入了某些人未来的时光里。

（第二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