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冰粉与爱情百态
夜风渐凉,院子里却因王幼安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哭,反倒驱散了先前故事带来的沉重阴霾。梨樾早有准备,招呼仆役端上几碗清亮诱人的红糖冰粉——晶莹剔透的冰粉上,淋着琥珀色的红糖汁,撒着花生碎、葡萄干,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来来来,吃点甜的,缓缓神。”梨樾将冰碗分发给大家。
冰凉清甜的口感瞬间抚平了心绪的褶皱。王幼安抽噎着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冰凉甜润的感觉让他打了个嗝,眼泪倒是止住了,只剩下眼圈红红的。
喜君小口吃着冰粉,轻声对樱桃道:“情之一字,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方才女儿国的故事是‘求不得’,梨姐姐先前说的‘蓝桉释槐’是‘唯一性’,那寻常人世间,情爱究竟该是何等模样?”
樱桃咬着勺子,歪头想了想:“我觉得吧,就像这冰粉,有人爱多加红糖,有人爱多放果干,各有各的喜好,开心就好呗!不过……”她压低声音,瞥了一眼不远处安静吃冰粉的李禀鲭,“要是遇上那种非得让你按他的法子吃,不然就不高兴的,那可不行。”
两人的对话虽轻,却落入了梨樾耳中。她看着院子里这些年轻而鲜活的面孔,想起他们各自的身份、经历,以及对情爱或懵懂、或向往、或曾受挫的心态,忽然觉得,或许可以再“逗逗”这些“老古董”——用更开阔、更多元的视角。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冰粉,放下碗,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说书人准备开讲”的闲适笑容。
“五郎啊,别光顾着哭了。”她朝王幼安眨眨眼,后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喜君和樱桃讨论到‘情’字,我也想起来点别的。反正长夜无事,月色正好,我按我的理解,再给你们讲讲?”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有了前两次(牛郎织女颠覆论和女儿国深情版)的“经验”,大家都清楚,从梨樾嘴里说出来的“故事”或“道理”,往往非同寻常。
王幼安赶紧坐直,掏出他的小本本,准备记录。王幼伯也调整了一下坐姿,眼中带着期待。苏无名、卢凌风、高达、费十三,乃至李禀鲭,也都看了过来。
梨樾喝了口水,润了润喉,这一次,她的语调更加平和舒缓,像是一位智慧的长者在月下闲谈,娓娓道来:
“爱情哪有标准答案呢?”她以问句开场,目光扫过众人,“那应该是什么样呢?”
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自问自答:
“我跟你说说,这每一个人啊……这爱情观不一样,情况不同,过程也不同。”
“应该?”她略作停顿,语气变得开阔而包容,“那你有的爱情,它可以是轰轰烈烈,也可以是平平淡淡。”
她开始列举,声音如月光流淌,描绘出一幅幅截然不同的爱情画卷:
“你可以是鸿雁传书,尽诉相思之苦……”(那是分离中的炽热思念)
“可以是举案齐眉,享受生活的点点滴滴……”(那是日常相伴的细水长流)
“可以是背母私奔,远离尘世的流言侵扰……”(那是对抗世俗的孤勇决绝)
“可以是夫妻夜市,享受都市的人间烟火……”(那是市井相伴的踏实温暖)
每一种,都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可能,没有高下之分。
她的语调带上了一丝慨叹,引经据典:
“可以是求不得,可以是放不下……”
“可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极致的执着)
“可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美好的追忆与怅惘)
“可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无法替代的深刻)
“古人总结得好啊——”她声音扬起,带着一种悠远的韵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接着,她信手拈来一个个流传千古的爱情意象,如数家珍:
“君不见,黛玉忧思宝玉之苦……”(绛珠还泪的宿命悲情)
“梁祝相约,化蝶飞舞……”(生死相随的凄美浪漫)
“有凤求凰,司马相如……”(才子佳人的风流佳话)
“鹊桥之上,如泣如诉……”(亘古守望的短暂重逢)
一连串的典故,将爱情的千姿百态、酸甜苦辣浓缩其中,听得众人心驰神往,又感慨万千。
然后,她话锋一转,抛出那个永恒的问题,又给出一个看似豁达的答案:
“众生皆问,爱情归宿……”
“我有一言,点明心路——”
“爱本无私,爱要大度!”
她甚至举了一个鲜活的例子,语气带着赞赏:
“君不见,梁思成从不问林徽因:你与那徐志摩,当年如何一见如故?”
这是一种何等包容、信任、成熟的爱?不追问过去,不纠结往事,只珍惜当下,尊重对方的全部历史与灵魂。
院子里一片寂静,众人若有所思。王幼伯眼中闪着深思的光芒,李禀鲭的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似有所动。
然而,梨樾的讲述并未结束。她的声音陡然一转,带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偏执的炽烈:
“话分两头,您听我重新表述——”
“情本自私,又如何大度?!”
“纵使粉身碎骨……”
“纵使万劫不复……”
“我亦待你,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这最后几句,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痴狂。那不是豁达的放手,而是极致的占有与不变的坚守,是哪怕与世界为敌、自身毁灭,也要守护最初那份心动的偏执。
两段话,两种截然相反的爱情观——“无私大度”与“自私坚守”,被她并置在一起,没有评判对错,只是呈现。
梨樾说完,静静地看着大家,仿佛在等待消化。
院子里久久无声。
红糖冰粉的碗早已空了,晚风带来更深露重的寒意。
王幼安忘了记录,张着嘴,看看梨樾,又看看二哥,显然被这“两头话”绕得有点晕,但觉得都很有道理。
喜君和樱桃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与迷茫。爱情,到底该是大度无私,还是自私坚守?或许……本就没有定论?
王幼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明白了梨樾的用意。她不是在给出答案,而是在展示爱情光谱的广阔与复杂。每个人,每段情,都有其独特的形态与内核,无法套用单一模板。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心,也尊重对方的心。
高达摸了摸下巴,嘀咕道:“这可比兵法复杂多了……”
苏无名和卢凌风再次相视苦笑。刑狱律法尚有条文可依,军阵厮杀亦有章法可循,唯独这人心情爱,千变万化,莫衷一是。
费十三摇头晃脑,喃喃道:“妙啊……无私亦自私,大度亦坚守,看似矛盾,实则一体两面,存乎一心尔。”
李禀鲭的目光深深落在梨樾身上。她像一本永远翻不完的奇书,每一页都出乎意料。她既能冷静地解剖“牛郎织女”的压迫本质,又能深情演绎女儿国的无奈悲歌,此刻更将爱情的万千形态从容道来,不偏不倚,只是呈现。她理解爱情的种种可能,包容它的所有面相。那么,她心中所向往的,又会是哪一种?是“蓝桉释槐”的唯一与共生?还是其他?
梨樾迎上他的目光,坦然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与锐利,只有月华般的清明与平和。
“所以啊,”她总结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轻松,“别听风就是雨,也别被一个故事、一种说法框住了。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无论如何,”她神色认真起来,“前提都是——互相尊重,平等自由。在这基础上,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细水长流,是豁达包容还是执着一生,只要是双方真实自愿的选择,都值得祝福。”
夜已深,月西斜。
这一晚,苏府的院落里,红糖冰粉的甜意尚未散尽,而关于爱情百态的思考,却如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之前更加悠远、复杂,也……更加开阔。
王幼安合上他的小本本,打了个哈欠,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虽然没完全搞懂,但他觉得今晚又学到了好多。
王幼伯起身,对梨樾拱手一礼,轻声道:“受教了。”
梨樾回以微笑。
众人各自散去休息,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梨樾独自在院中站了片刻,仰望星空。
爱情没有标准答案。
但追寻答案的过程,认识自我与他人的过程,或许本身,就是意义所在。
(第二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