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王府茶话

睿亲王府的书房里，茶香袅袅。

高达放下茶杯，看向若有所思的李禀鲭：“王爷，你不觉得梨樾姑娘她们……可不像寻常女子？”

李禀鲭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太师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这位在边关三年叱咤风云的冷面王爷，回长安两个月，话却比在战场上还少。今日的状态，更像是人在此地，神思却不知飘向何方。

王幼安倒是活泼得很，嘴里塞满了王府特制的桂花糕，含糊不清地接话：“当然不寻常！梨姐姐她们会的可多了！会做盐，会做沐浴的香露，会改良月事——”话说到一半，被兄长王幼伯轻咳一声打断。

王幼伯无奈地瞥了自家五弟一眼，转而看向高达，唇角噙着一丝温雅的笑意：“易行（高达的字），你说得对。梨姑娘是武功苏氏，现大理寺卿苏无名的亲妹，狄公弟子清流门第出身。苏氏一门执掌刑狱，素来聪慧有风骨。这样的门第教养出的女儿，自然不同凡响。”

他顿了顿，继续道：“抚琴的喜君姑娘，是河东裴氏嫡长女。裴氏家学源远流长，诗书传家，底蕴深厚，自然也不是一般闺秀。至于樱桃姑娘，更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侠女，率真侠义，武功高强。”

高达点头：“不仅如此。我们如今能吃上那细腻无苦、还能预防大脖子病的雪花碘盐，背后也是她们的手笔。我听说，她们已将提纯之法、加碘之方编写成册，经由苏无名递交给陛下，恳请推广全国，惠泽万民。”

王幼安好不容易咽下糕点，抢着说：“对对对！最厉害的是，那册子里只字未提她们自己！苏大哥说，梨姐姐坚持不留名，说这是‘借花献佛’，本就是集前人之智，她们不过稍加整理。这不世之功，她们丝毫不贪！”

李禀鲭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高达看向始终沉默的王爷，直言不讳：“王爷，你今日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莫不是心里装了人？”

李禀鲭抬眼，目光沉静地扫过三位挚友——战场上生死与共，朝堂上互为倚仗，私底下更是无话不谈。

他没有否认，只是端起茶，慢慢饮了一口。

茶是上好的蒙顶甘露，清香沁脾。可此刻品来，心间回味的却是那日苏府后院，铜锅蒸腾的热气中，那张沉静聪慧的面容。她讲解太极阴阳时眼中的神采，她谈及民生疾苦时的恳切，她面对功名利禄时的淡泊……甚至她带着姐妹们“临阵脱逃”，溜回家吃火锅的那份狡黠与通透。

武功苏氏，清流门第，狄公弟子的妹妹。

他在心中默念。

李唐王室，天潢贵胄，皇帝嫡亲的表弟，战功赫赫的亲王。

门第……似乎也算相当。

这个念头一起，李禀鲭自己都微微一怔。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见惯了权势倾轧与利益联姻，对男女之事向来淡薄。边关三年，血火淬炼，心中装的是家国天下，是边境安宁。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一个女子这般暗自比较、权衡思量？

可那比较的结论，竟让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配他？何止是“不吃亏”。

王幼伯将好友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执壶为李禀鲭续茶，动作优雅从容，语气却带着几分调侃与认真：“王爷动心，实属正常。梨姑娘那样的女子，皎如明月，清如溪流，又胸怀丘壑，见识超卓，世间罕有。”

他话音一顿，目光平静地看向李禀鲭，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又意有所指：“不过，世间之事，讲究缘分，也讲究‘事在人为’。美好的事物，人人欣赏。最终花落谁家，既要看天意，也要看……各凭本事，公平竞争。”

这话说得含蓄，但在场几人都听懂了弦外之音——王幼伯自己，对梨樾也并非无意。

高达挑眉，看了看李禀鲭，又看了看王幼伯。一个是冷面王爷，战功赫赫；一个是琅琊公子，清贵无双。这倒是……有意思了。

他爽朗一笑，打破瞬间微妙的沉寂：“幼伯说得对，公平竞争嘛！不过依我看——”他拍了拍李禀鲭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王爷，人家姑娘配你，你绝对不吃亏！但你想配人家，恐怕还得加把劲。梨姑娘那样的人，怕是看不上凡俗的权势地位，得看真心与诚意。”

李禀鲭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看向王幼伯，目光坦荡，并无被点破心思的窘迫，也无因“竞争者”出现的恼怒，只有属于王者的从容与自信：“幼伯所言甚是。事在人为，各凭心意，公平竞争。”

王幼伯回以同样坦荡的微笑，举杯：“君子之争，坦荡光明。”

两只茶杯轻轻一碰。

王幼安看看六郎，又看看小王爷，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你们都喜欢梨姐姐啊！”他挠挠头，很是实诚地说，“我也喜欢和梨姐姐、喜君姐姐、樱桃姐姐还有费先生一起玩！他们懂好多新奇东西，说话也有趣，比跟那些只会掉书袋的老古板在一起好玩多了！”

高达被他逗乐：“五郎，你那叫‘喜欢一起玩’，他们俩这……可不太一样。”

王幼安似懂非懂，但很快又高兴起来：“不管怎样，梨姐姐她们确实厉害！六郎，小王爷，你们要是谁能娶到梨姐姐，那可真是有福气！以后我就能经常去找梨姐姐讨教格物之学了！”

他这纯然赤子的话语，倒让方才那点微妙的竞争氛围消散了不少。

李禀鲭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渐深的秋色。

“此事不必急于一时。”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她们刚回长安，尚需时日适应。况且……”他回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朝廷近日暗流涌动，边关虽定，但朝中关于那‘神雷’的猜测与探寻从未停止。苏无名压力不小。”

提到正事，王幼伯和高达神色也严肃起来。

高达皱眉：“陛下虽未明言追问，但数次旁敲侧击，对边关决战时所用‘奇兵’甚为关切。苏无名与卢凌风一直以‘天时地利、将士用命’搪塞，但恐非长久之计。”

王幼伯沉吟：“梨姑娘销毁配方、隐匿功劳，实为深谋远虑。然怀璧其罪，她们越是低调，在某些人眼中，或许越是可疑。”

李禀鲭负手而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本王在一日，便无人能动苏府，动她们分毫。”

这不是情话，是承诺。是一个亲王，对几位于国有大功、又有大智的女子的保护。

王幼伯点头：“琅琊王氏，亦是她们的后盾。”

高达笑道：“金陵高氏，也算一份。”

王幼安虽然不太明白其中复杂的局势，但也挺起胸膛：“还有我！我虽然官小，但我会站在梨姐姐她们这边！”

李禀鲭看着挚友们，心中微暖。他转回身，目光重新落向苏府的方向。

情愫暗生是真，欣赏敬佩是真，但此刻，保护她们平安喜乐，更为重要。

至于那“公平竞争”……来日方长。

“明日，”李禀鲭忽然道，“以答谢赠盐之情为由，递帖子去苏府拜访。幼安不是喜欢格物吗？正好去向梨姑娘她们请教。”

王幼安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王幼伯和高达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这拜访的由头找得，可真是“恰如其分”。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光洁的地板上。

长安城的故事，在平静的表面下，正悄然翻开新的篇章。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