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长安烟火

两个月的光阴，在长安城的烟火气里静静流淌。

苏府的后院已不再是单纯的居所，而成了梨樾的“实验室”兼“武馆”。上辈子二十九年积累的知识与这具身体苦练的武艺，在这太平岁月里慢慢复苏、融合。

清晨，天光微熹。

梨樾一身素白练功服，立于院中梨树下。闭目，调息，起势。

太极八卦掌在她手中已恢复了前世九成的火候。动作看似缓慢柔和，如行云流水，实则每一招都暗含阴阳变化、刚柔相济之理。掌风过处，落叶不惊，但若真与她对敌，便会发现那柔和中藏着雷霆万钧的杀机。

“好！”

樱桃拍着手从廊下走来，眼中满是兴奋：“梨姐姐这功夫，我越看越觉得玄妙。看着慢，可上次切磋时，我连你的衣角都摸不到。”

喜君也端着茶盘过来，温婉笑道：“樱桃天天念叨着要学，可梨姐姐说这功夫得从小打基础，她都快急哭了。”

梨樾收势，气息平稳，额上连细汗都没有。她接过喜君递来的茶，抿了一口：“太极重意不重形，重内不重外。樱桃你的武功路数刚猛迅捷，与太极不是一个路子。不过强身健体的招式，倒是可以教你几式。”

“好啊好啊！”樱桃眼睛一亮，“喜君也学！咱们一起！”

费十三从药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捣药杵：“丫头们，今天还做那个‘雪花盐’吗？上次提纯的那批，王府和高府都派人来问，说是吃着格外鲜，还没有苦味。”

“做。”梨樾点头，“不过今天先做点别的。”

她领着三人走进西厢房——这里已被改造成一个简易的工作间。桌上摆着各种瓷罐、陶钵、竹筛，还有梨樾亲手画的图纸。

“今天做沐浴露和洗发水。”梨樾展开图纸，“用皂角、何首乌、茶籽粉做主料，加上薄荷、艾草、茯苓等药材，既能清洁，又能养发润肤。”

喜君仔细看着配方，轻声道：“这个好。市面上卖的澡豆虽然香，但用完了皮肤发干。梨姐姐这个方子，兼顾了清洁与滋养。”

樱桃已经挽起袖子：“我来捣药！”

四人分工合作。费十三负责药材的配伍与炮制，喜君心思细腻，称量配比精准无误，樱桃力气大，负责研磨搅拌，梨樾则总揽全局，随时调整配方。

忙活了半日，第一批沐浴露和洗发水终于制成，装进精致的瓷瓶中。

“试试？”梨樾挑眉。

樱桃迫不及待地拿了一瓶：“我我我！我先试！”

半个时辰后，樱桃顶着一头乌黑亮泽、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秀发跑出来，兴奋得手舞足蹈：“太好了！洗得干净还不涩，头发顺滑得能溜手！”

喜君也试了沐浴露，出来时脸颊红润，肌肤透着健康的光泽：“真的不一样……清爽又滋润，还有淡淡的草药香，很舒心。”

费十三捋着胡子直点头：“妙啊！这方子若是流传出去，长安城的夫人小姐们怕是抢破头。”

梨樾却摇头：“不传。这是咱们自己用的，至多送给相熟的朋友。树大招风，这些日常之物若成了牟利的工具，反生事端。”

她顿了顿，又取出一叠图纸，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还有这个……我改良了月事带。”

喜君和樱桃先是一愣，随即脸颊飞红。

梨樾却神色坦然：“女子之事，本就寻常，无需避讳。原来的布条简陋又不卫生，容易侧漏，还易滋生细菌——就是脏东西。”

她展开图纸，上面画着可替换内芯的月事带，外层是柔软的棉布，内芯用了吸水性好的材料，还加了可替换的药包：“里面放了艾草、益母草等药材，磨成细粉，有杀菌、舒缓之效。多备几个内芯，随时替换，保持干爽。”

喜君仔细看着图纸，眼中满是感动：“梨姐姐……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樱桃也凑过来，虽然脸红，却认真点头：“这个好！每个月那几天最难熬，要是真能舒服些……”

费十三老脸微红，咳嗽一声：“这个……老夫就不参与了。你们弄，你们弄。”说着背着手溜出了房间。

梨樾笑道：“费先生是医者，本该最明白这些才是。不过也罢，咱们自己动手。”

三人又忙活起来，裁剪、缝制、配药。做出来的成品虽然朴素，却实用舒适。

“这些才是真正提升生活质量的发明。”梨樾看着桌上的成果，轻声说，“火药能御敌，但这些小东西，能让人活得更有尊严、更舒适。”

午饭后，四人又开始了“雪花盐”的提纯。

大唐的盐多是粗盐，杂质多，有苦味，且缺碘。长期食用易患“大脖子病”——也就是甲状腺肿。

梨樾设计的提纯方法并不复杂：溶解、过滤、重结晶，得到洁白如雪的细盐。最关键的一步，是在盐中加入微量的碘——她让费十三从海带等海藻中提取碘液，按精确比例添加。

“这‘碘’是什么？”费十三一边操作一边问。

“一种人体必需的元素，缺了它，脖子这里就会肿大。”梨樾指着自己的颈部解释，“海产品里含量多，但内陆百姓很难吃到。加在盐里，是最简便的补充方法。”

喜君赞叹：“梨姐姐懂得真多，都是那个‘化学’教的吗？”

“是。”梨樾点头，手下动作不停，“化学研究万物变化之理。盐的提纯、碘的添加，都是化学的应用。”

樱桃似懂非懂，但干劲十足：“反正梨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盐做出来，咱们自己吃，也给苏大哥、卢大哥他们送去！”

日落时分，第一批加碘雪花盐制成。细白如雪，晶莹剔透，尝之纯咸无苦，还带着一丝极淡的鲜。

费十三拈起一点细看，感慨道：“化腐朽为神奇啊。同样的粗盐，经这么一处理，竟有天壤之别。”

梨樾将盐分装进小陶罐：“这些送给兄长他们。不过得想个由头……就说是从西域商人那里得来的新奇盐吧。”

喜君抿嘴笑：“苏大哥怕是早就猜到你本事不一般了。”

“猜归猜，不说破便是。”梨樾也笑。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四人围坐在院中，吃着用新盐调味的晚膳，喝着清茶，闲聊家常。

樱桃忽然问：“梨姐姐，你以前的那个世界……女子也能像你这样，读书、做官、研究学问吗？”

梨樾放下茶杯，眼中闪过追忆之色：“能。在我的世界，女子与男子一样，可以上学、考试、从事任何职业。我二十九岁就是教授，带博士生，很寻常。”

喜君眼中露出向往：“那样的世界……真好。”

“但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路。”梨樾温和地说，“大唐也有大唐的好。我们虽不能改变整个世道，但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

费十三点头：“此言有理。悬壶济世，不一定非要在医馆。让百姓吃上干净的盐，用上舒心的物件，亦是功德。”

正说着，门房来报：睿亲王、高将军、王公子等人来访。

梨樾与喜君、樱桃交换了一个眼神。

“火锅备好了吗？”梨樾问。

喜君点头：“午后就让厨房准备了。”

梨樾起身，理了理衣袖：“那便请吧。该来的，总会来。”

院门开处，李禀鲭、高达、王幼伯、王幼安，还有苏无名、卢凌风，六人联袂而来。两个月的休整，洗去了他们身上的沙场风尘，却洗不褪那股英武之气。

王幼安一进门就吸了吸鼻子：“好香！是火锅！果然被我猜中了！”

李禀鲭的目光扫过院中的工作台，落在那些瓷瓶陶罐上，最后停在梨樾平静的脸上。

“看来，你们的日子过得甚是充实。”他缓缓道。

梨樾微笑行礼：“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不及王爷日理万机。”

高达笑道：“我们可是听说，苏府后院出了不少新奇玩意儿，连陛下都听闻了‘雪花盐’的名头。”

梨樾神色不变：“西域商人的小技罢了。”

苏无名看着妹妹，眼中既有无奈，也有骄傲。他知道，有些秘密，终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但至少今夜，只是老友相聚，只是一顿火锅。

铜锅再起，欢声笑语。

长安城的秋夜，温暖而明亮。

而梨樾知道，她的路，还很长。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