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意外频发
一、早晨的混乱
新元217年5月19日,上午7:08
沐晓繁在陌生的床上惊醒。
她花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叶卿桐公寓的次卧。晨光从朝北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白色墙壁上切出锐利的光斑。闹钟显示7:08,而她应该在7:30出门,才能赶上去公司的悬浮列车。
“来得及,来得及……”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从床上弹起来。
客用卫生间的水流声不能太大,这是叶卿桐昨晚新发的“补充条例”里写的。沐晓繁只敢开小水,匆匆洗脸刷牙。镜子里的人眼睛有点肿,昨晚没睡好,总是担心自己翻身的声音太大会吵到隔壁。
7:15,她换好衣服——铭诚广告公司的浅蓝色工装衬衫和黑色西裤,是公司统一配发的。抓起背包,轻手轻脚地打开次卧门。
客厅空无一人。书房的门紧闭着,主卧的门也关着。叶卿桐似乎还没起床,或者已经出门了?
沐晓繁松了口气,快步走向厨房。按照便签上的规定,7:00-8:00是她的厨房使用时间。她打算快速泡一杯速溶咖啡,再烤两片面包。
问题从打开橱柜开始。
叶卿桐的厨房干净得像博物馆展品。所有调味瓶都按高矮排列,标签朝外;餐具按材质分类,间隔精确;甚至连咖啡杯的把手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沐晓繁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找到速溶咖啡——它被放在最角落的柜子里,标签上写着“客用”,旁边还有一包白糖和几袋茶包。
“至少还准备了这些……”她小声嘀咕,撕开咖啡包装。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叶卿桐走出来。
她已经穿戴整齐——深灰色丝质衬衫,同色系的西装裤,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但神情比昨天更冷。手里拿着个人终端,显然在忙工作。
她看到厨房里的沐晓繁,脚步顿了一下。
沐晓繁立刻僵住,手里还举着咖啡勺:“早、早上好,叶小姐。”
叶卿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又扫过料理台上撕开的咖啡包装、还没洗的勺子、以及从背包里滑落到地上的半包饼干。
“嗯。”她只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咖啡机——那台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全自动机器,而不是沐晓繁手里的速溶咖啡。
机器启动的低鸣声在过分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沐晓繁赶紧把地上的饼干捡起来,手忙脚乱地泡自己的咖啡。热水不小心溅出来几滴,她慌忙用袖子去擦。
“别用袖子。”叶卿桐的声音突然响起,很近。
沐晓繁吓得差点把杯子摔了。转头,发现叶卿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递过来一块纯白色的棉布餐巾。
“这、这是……”
“擦完放回原处。”叶卿桐说完,转身去接咖啡机里流出的咖啡液。她的动作流畅优雅,和沐晓繁的笨拙形成鲜明对比。
沐晓繁捏着那块柔软的餐巾,感觉脸在发烫。她小心地擦干水渍,把餐巾叠好放回抽屉——按照标签指示的位置。
7:23。时间紧迫。
她匆匆把面包塞进烤面包机,按下开关。机器发出“嘀”的一声,开始工作。
叶卿桐端着咖啡杯,靠在料理台另一端,正用终端查看邮件。她微微蹙眉,似乎看到了什么不悦的内容。
沐晓繁不敢打扰,盯着烤面包机的指示灯,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叮!”
面包弹出来的瞬间,沐晓繁伸手去拿。
烫。
她“嘶”地抽回手,面包片掉在地上。
空气凝固了。
沐晓繁看着地上那片可怜的面包,又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指尖,最后缓缓抬起头。
叶卿桐正看着她。
那眼神很难形容——不是愤怒,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研究?像是科学家观察实验对象搞砸了某个简单步骤时的表情。
“对、对不起!”沐晓繁蹲下去捡面包,“我马上清理——”
“用夹子。”叶卿桐说,“烤箱旁边的抽屉。”
沐晓繁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找到面包夹,夹起面包片扔进垃圾桶。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找出清洁喷剂和抹布,蹲在地上擦拭地板。
整个过程,叶卿桐就站在那里看着,小口啜饮咖啡。
7:28。
沐晓繁终于清理完毕,把抹布洗干净挂好。她看了一眼终端的时间,心脏一沉——来不及吃早餐了。
她抓起背包和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朝玄关跑去:“叶小姐,我先走了,您——”
话没说完,因为她跑得太急,背包带子勾住了餐椅的椅背。椅子被拖出半米,金属脚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啦——”
声音在安静的公寓里像一道惊雷。
沐晓繁僵住了。
叶卿桐放下咖啡杯,杯底与大理石板接触,发出清脆的“咔”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沐晓繁快哭出来了,她赶紧把椅子推回原位,检查地板——还好,没留下划痕,“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快迟到了……”
叶卿桐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说:“你的通勤时间是多少。”
“……啊?”
“从出门到公司,需要多长时间。”叶卿桐的语调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
“大概……四十分钟。悬浮列车加步行。”
“那么,如果你想在7:30出门,最晚应该在6:50起床洗漱,6:40起床更稳妥。”叶卿桐像是在做数据分析,“而不是7:15。”
沐晓繁低下头:“我知道了……明天我会早点……”
“另外,”叶卿桐打断她,“在室内,不要跑。这是基本素养。”
“……是。”
“走吧。”叶卿桐重新拿起终端,“你还有两分钟。”
沐晓繁像得到特赦令的囚犯,几乎是逃出了公寓门。
电梯下降时,她靠在轿厢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指尖还在隐隐作痛,耳边还回响着椅子划过地板的声音。
“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她捂住脸,“沐晓繁,你还能更糟糕一点吗?”
二、文件的灾难
沐晓繁最终迟到了十分钟。
铭诚广告公司不算大,但纪律严明。前台小姐用略带同情的眼神看着她:“沐小姐,王总监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王总监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对员工要求严苛在公司是出了名的。沐晓繁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做了三次深呼吸,才敢敲门。
“进。”
办公室里,王总监正在看一份报告,头也没抬:“沐晓繁,入职第三周,迟到两次。第一次是入职当天,路不熟。这次是什么理由?”
“对不起,总监,我……我搬家了,新住处通勤时间没计算好……”
“搬家?”王总监终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又搬家?我记得你入职时说会长期稳定。”
“是系统匹配的试婚……”沐晓繁声音越来越小。
王总监的表情变得微妙。在这个时代,频繁更换同居对象不是什么光彩事,尤其对年轻女性而言,往往被贴上“难相处”“不稳定”的标签。
“沐晓繁,”他放下报告,“公司对员工的私人生活没有兴趣,但希望你能处理好,不要影响工作。这次口头警告,下次迟到,按规章扣绩效分。明白吗?”
“……明白。”
“出去吧。今天要把上周客户反馈的文案修改好,下班前发我。”
一整天,沐晓繁都坐在工位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同事们的交谈声、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都像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
她修改着那句广告语:“让爱,如光般自然。”
爱。光。自然。
她想起叶卿桐清晨的眼神,想起那片掉在地上的面包,想起划破寂静的刺耳声响。
哪里有什么自然。只有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白色餐巾指定的位置,和不能踏入的蓝色区域。
下午五点,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沐晓繁却不敢走——文案还没改完,她不敢再让总监不满。
六点半,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光逐一亮起。
终端震动,苏琪发来消息:【怎么样?和冰山总裁同居第一天,还活着吗?】
沐晓繁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才回复:【活着。但可能活不久了。】
【???发生什么了?】
【早晨打翻东西,弄出很大声音,还差点划坏地板。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实验室里失败的小白鼠。】
【噗。那至少她没直接把你扔出去。加油晓繁!坚持就是胜利!】
坚持。沐晓繁关掉对话框,继续对着屏幕。又改了一个小时,终于把文案改完发给总监。收到一个简短的“收到”后,她才敢关电脑。
七点四十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
用生物信息解锁进门时,她祈祷叶卿桐最好不在家。
但事与愿违。
叶卿桐在客厅。
她坐在那张纯黑色的沙发上,面前浮着三面全息投影屏,正在处理什么复杂的财务模型。客厅只开了几盏氛围灯,冷白色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听到开门声,她抬眼看了一眼玄关,目光冷淡,然后又回到屏幕上。
“晚、晚上好。”沐晓繁小声说,快速换好拖鞋。
“你的厨房使用时间已经过了。”叶卿桐突然开口,眼睛没离开投影。
“……我不饿。”沐晓繁其实饿得胃有点疼,但不敢承认,“我直接回房间。”
她贴着墙边往次卧走,经过客厅时,尽量放轻脚步。
就在这时,叶卿桐终端上弹出一个紧急通话请求。她皱眉,迅速调整坐姿,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那是她工作时习惯放在手边的玻璃杯,里面是半杯冰水。
但她没注意到,水杯旁边,放着一个浅蓝色的文件夹。
那是沐晓繁的东西。
昨天搬家时,她把这文件夹随手放在客厅茶几上,想着今天上班前拿走。但早上太慌乱,完全忘了这件事。
叶卿桐的手碰到了水杯。
水杯摇晃了一下,没倒。
但她的手臂又碰到了那个浅蓝色的文件夹。
文件夹滑落,在空中翻开。
里面的纸张——沐晓繁辛苦写了三天的广告策划草案,十多页,每一页都有手写修改的痕迹——像雪片一样散落出来,飘了一地。
有几张正好落在叶卿桐脚边。
有几张飘到了投影屏前,干扰了数据流。
空气再一次凝固。
沐晓繁站在客厅边缘,看着满地的纸张,大脑一片空白。
叶卿桐盯着那些散落的纸,然后慢慢抬起头,看向沐晓繁。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比冰水更冷。
“是……是我的工作文件……”沐晓繁的声音在发抖,“对不起,我昨天放在这里忘记拿走了……”
“你的文件,”叶卿桐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工作区域。”
“我……我只是暂时放一下……”
“暂时?”叶卿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给你划定的活动范围,包括客厅茶几吗?”
“……不包括。”
“那么,这是什么行为。”
沐晓繁说不出话。她看着地上那些纸张,那些她熬夜写出的创意,现在像垃圾一样散落着。她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对不起,我马上收拾……”
“别动。”叶卿桐说。
沐晓繁僵住。
叶卿桐走到她面前,弯腰,用两根手指拈起一张纸。那是策划案的封面,上面写着沐晓繁的名字和“夏日清凉饮品系列广告策划”。
她看了几秒,然后把纸放回地上。
“收拾干净。”她说,“然后,带着你的东西,回到你的区域。”
“是……”沐晓繁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另外,”叶卿桐转身走向书房,在门口停住,“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的工作和生活,都不需要无谓的打扰。”
书房门关上。
反锁的声音很轻,但像一把锤子砸在沐晓繁心上。
她跪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起那些纸张。手指在颤抖,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嘴唇,把所有呜咽咽回去。
收拾完所有纸张,她检查了每一寸地面,确认没有遗漏。然后抱着文件夹,逃回了次卧。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她才敢大口呼吸。
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用手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记得,要保持安静。
许久,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冰冷的白色房间。
窗外,城市的夜景璀璨如星河。
窗台上,“小福”在夜色中静静生长,圆润的叶片反射着微弱的光。
沐晓繁走过去,轻轻碰了碰那些叶片。
“我是不是……真的留不下来啊……”她小声问。
多肉植物不会回答。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悬浮列车声,像这个城市永不停歇的心跳。
三、深夜的边界
书房里,叶卿桐对着重新恢复正常的财务模型投影,却无法集中精神。
她眼前反复出现刚才那一幕:散落一地的纸张,女孩瞬间煞白的脸,还有她蹲下去捡东西时颤抖的肩膀。
叶卿桐不是没有见过人哭。商场上,有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求宽限;家族里,有人在她面前梨花带雨讨好处。
但沐晓繁的哭不一样。
她拼命忍着,咬着嘴唇,眼泪掉下来却不出声,像是连哭都觉得自己没资格。
叶卿桐烦躁地关掉投影,走到窗前。
次卧的灯亮着。窗帘没拉严,透出暖黄色的光晕。她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窗边,低着头,肩膀偶尔抽动一下。
很晚了,已经过了十一点。
叶卿桐站了很久。
然后她转身,走向厨房。
冰箱里那壶柠檬薄荷水少了一半。她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太甜,不符合她的口味。但确实很解渴。
她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厨房角落的高脚凳上——那是沐晓繁昨晚坐过的地方。
这时,她注意到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
弯腰查看。
是今天早晨那片掉在地上的烤面包。被仔细地用一个小塑料袋装着,放在垃圾桶最上面,旁边没有任何其他垃圾。
像是怕弄脏了垃圾桶似的。
叶卿桐直起身,沉默了几秒。
她回到书房,打开加密的监控记录——不是为了窥探,而是为了安全。这是她独居多年养成的习惯。
回放今天早晨的画面:
7:15,沐晓繁轻手轻脚走出次卧,看到客厅没人时明显松了口气。
7:18,她在厨房找咖啡,动作小心,每次打开橱柜都只开一条缝。
7:23,面包掉地上,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被高清镜头捕捉得一清二楚。
7:28,勾到椅子时,她眼睛里的惊恐和绝望。
叶卿桐按下暂停。
画面定格在沐晓繁弯腰捡面包的瞬间。她的头发有点乱,T恤领口歪了,侧脸线条柔软得不带任何攻击性。
“评分61.2……”叶卿桐轻声自语,“系统到底在想什么。”
她关掉监控,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里面是她之前六位“试婚对象”的资料。
第一位,某企业千金,评分88.5。搬进来第一天就试图重新布置客厅,被叶卿桐当晚“请”走。
第二位,知名建筑师,评分92.1。对公寓设计提出十七处“改进建议”,叶卿桐听完后说“谢谢,再见”。
第三位,钢琴家,评分90.3。每天练琴六小时,叶卿桐在第三天打电话给匹配中心:“要么她走,要么我报警。”
……
第六位,心理咨询师,评分95.7。试图分析叶卿桐的“情感障碍”,被叶卿桐用法律条款怼到哑口无言。
每个人都试图改变她,入侵她,或者“拯救”她。
只有沐晓繁,这个评分最低的透明女孩,在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像一滴水试图融入大海。
叶卿桐合上文件夹,放回抽屉。
她再次看向次卧的方向。灯已经熄了。
凌晨一点,她还在书房工作。终端突然弹出提醒:【检测到次卧温度异常,当前室温18.2℃,低于舒适阈值。】
叶卿桐皱眉。公寓的温控系统是分区设置的,她没想到沐晓繁会把温度调这么低。
她调出次卧的温控权限,发现不是调低了,而是根本没设置——沐晓繁可能不知道怎么用这套系统。
叶卿桐将温度调到22℃,然后关掉界面。
继续工作到两点,她才回主卧休息。
经过客厅时,她看到茶几上——那个曾经散落纸张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光洁如镜。
但茶几边缘,多了一样东西。
很小,几乎看不见。
叶卿桐走近。
是一张便签纸,和厨房那张同样的纯白色。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对不起。不会再犯了。——沐晓繁”
字迹有点抖,最后一个字墨迹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或者……哭过。
便签纸被仔细地压在茶几角落,没有用胶带,只是对折了一个小角,让它能立住。
叶卿桐盯着那张便签看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碰了碰纸张边缘。
很轻的一个动作。
最后,她收回手,转身走向主卧。
便签纸留在那里,在夜色中白得像一小片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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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四十分,沐晓繁提前五十分钟起床。
她轻手轻脚地洗漱,整理房间,然后坐在书桌前,开始预习今天的工作。终端上,苏琪发来消息:【第二天了!战况如何?】
沐晓繁回复:【还活着。在努力不犯错。】
【加油!冰山总有融化的一天!】
沐晓繁看着那句话,苦笑。她不奢望融化冰山,只希望能在这座冰山脚下,找到一个不被冻死的小小角落。
七点整,她准时走出次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