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最后一个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息——既有期末考试的紧张,也有即将分班的不安。
黑板右上角的“距离期末考试还有 X 天”旁边,又多了一行小字:“距离文理分科还有 X 天”。
“哎,你们想好选文选理了吗?”
“肯定选理啊,理科好就业。”
“我选文,我对物理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你以后想干嘛?当作家?”
“也不错啊,万一我火了呢?”
教室里每天都在讨论这些问题。
只有一个角落,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靠窗的位置,岑眠低头做题。
后排的位置,许迟意托着腮发呆。
她们都知道,有一个问题,迟早要面对。
——选文,还是选理?
——我们,还能在同一个班吗?
那天晚自习前,班主任抱着一叠表格走进教室。
“同学们。”他推了推眼镜,“关于文理分科的事情,学校已经确定了。”
他把表格发下去:“这是你们的分科意向表。回家和家长商量一下,明天早上交上来。”
表格落在每个人的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却像一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里。
“哎,你选什么?”
“我选理,你呢?”
“我还没想好……”
岑眠低头,看着那张薄薄的纸。
上面只有几个简单的选项:
【文科】【理科】【未定】
她的手指在“理科”两个字上停了一下。
又在“文科”上停了一下。
“岑眠。”前桌回头,“你肯定选理吧?你理科这么好。”
“不一定。”岑眠说。
“啊?”前桌惊讶,“你不选理?那你选什么?”
“我还没想好。”岑眠说。
“你还有什么好想的?”前桌说,“你这种学霸,不选理简直是浪费。”
“你少乱说。”岑眠说。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后排。
许迟意正盯着那张表格,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呢?”她的同桌问,“你选什么?”
“我?”许迟意说,“我选文吧。”
“为什么?”同桌问,“你理科也不差啊。”
“因为我喜欢语文。”许迟意说,“也喜欢历史。”
她顿了一下,又说:“而且,我跳舞的话,时间可能不太固定,理科压力太大了。”
“也是。”同桌说,“那你选文吧,文科班应该挺适合你的。”
“嗯。”许迟意说。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窗边。
岑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一刻,她们都没有说话。
但心里都明白——
如果一个选理,一个选文,她们很可能,不会再在同一个班了。
晚自习下课,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岑眠把表格折好,放进书里。
“岑眠。”
许迟意从后排走过来,背上背着书包。
“出去走走?”她问。
“好。”岑眠说。
她们一起走出教室,来到操场。
夜晚的操场很安静,只有路灯亮着。
跑道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你选什么?”许迟意先开口。
“还没想好。”岑眠说。
“你肯定选理。”许迟意说,“你理科那么好。”
“你怎么知道?”岑眠问。
“因为你是岑眠啊。”许迟意说,“你做物理题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你夸张了。”岑眠说。
“我没有。”许迟意说,“我坐在后排都看见了。”
她顿了一下,又说:“那你呢?你选什么?”
“我选文。”许迟意说。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我喜欢啊。”许迟意说,“而且,我跳舞的话,时间不太固定,理科压力太大了。”
“你可以不跳。”岑眠说。
“你让我不跳?”许迟意说,“那你让鱼不游,鸟不飞?”
“你少乱说。”岑眠说。
她们沿着跑道慢慢走。
谁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岑眠。”
“嗯?”
“我们……可能不会在同一个班了。”许迟意说。
“嗯。”岑眠说。
“你会不会……”许迟意说,“不习惯?”
“会。”岑眠说。
“我也是。”许迟意说。
她停下脚步,看着她:“你知道吗,我高一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你一个班。”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许迟意想了想,“因为我可以每天看到你。”
“你可以在别的班看到我。”岑眠说。
“那不一样。”许迟意说,“不在一个班,就不能一起上课,不能一起晚自习,不能一起去练功房。”
她叹了口气:“也不能在你累的时候,把外套给你。”
“你可以。”岑眠说,“你可以来我们班找我。”
“那我岂不是很像一个跟踪狂?”许迟意说。
“你本来就很像。”岑眠说。
“你很过分。”许迟意说。
她突然笑了一下:“不过,就算不在一个班,我也会想办法见到你。”
“怎么见?”岑眠问。
“比如……”许迟意说,“每天中午在食堂堵你。”
“你很幼稚。”岑眠说。
“幼稚一点不好吗?”许迟意问,“幼稚一点,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岑眠说。
“你刚刚在叹气。”许迟意说。
“那是我习惯。”岑眠说。
“你习惯太多东西了。”许迟意说,“习惯学习,习惯熬夜,习惯一个人。”
她看着她的眼睛:“你能不能,也习惯一下没有我的日子?”
“不能。”岑眠说。
“你必须。”许迟意说。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岑眠,你要学会一个人。”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许迟意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
“不一定。”岑眠说。
“一定会。”许迟意说,“比如高考之后,我们可能会去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学校。”
她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你就真的只能一个人了。”
“那你呢?”岑眠问,“你也会一个人。”
“我不会。”许迟意说,“我会有很多舞伴,很多舞台。”
她顿了一下,又说:“但我不会有第二个你。”
“你别乱说。”岑眠说。
“我没有乱说。”许迟意说,“我说的是真的。”
她握紧了她的手:“所以,在我们还没分开之前,你要学会一个人。”
“这样,”她说,“等我们真的分开了,你才不会那么难过。”
“那你呢?”岑眠问,“你会不会难过?”
“会。”许迟意说,“我会很难过。”
她笑了一下:“但是我会假装不难过。”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你会难过。”许迟意说,“我要是再难过,你就更难过了。”
“你很吵。”岑眠说。
“那你喜欢吗?”许迟意问。
“……”岑眠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有点红。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喜欢了。”许迟意说。
第二天早上,分科意向表交上去了。
【理科】——岑眠。
【文科】——许迟意。
班主任看着这两张表格,叹了口气。
“你们确定吗?”他问。
“确定。”两人异口同声。
“好吧。”班主任说,“那就这样。”
他在表格上签了字。
那一刻,她们的命运,被正式分成了两条线。
一条通往理科楼,一条通往文科楼。
高二开学那天。
校园里热闹非凡。
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新的老师。
一切都很新鲜。
只有两个人,一点都不觉得新鲜。
理科一班的教室在三楼。
岑眠站在门口,看着那块牌子——【高二(1)班】。
她的心里有一点空。
教室里已经有很多人了。
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找座位,有人在打量新同学。
“同学,你也是理科一班的?”一个男生走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岑眠。”她说。
“哇——”男生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年级第一?”
“……”岑眠有点无奈,“你听说过我?”
“当然。”男生说,“我们初中就听说过你。”
他挠挠头:“没想到居然能和你一个班。”
“你好。”岑眠说。
“我叫江辰。”男生说,“以后请多指教。”
“嗯。”岑眠说。
她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可以看到文科楼。
文科二班的教室,就在那栋楼的二楼。
她知道,有一个很吵、很幼稚、很会跳舞的女孩,现在应该也在找座位。
“岑眠。”江辰坐到她旁边,“你以前是哪个班的?”
“高一(3)班。”岑眠说。
“哇,那你和许迟意一个班?”江辰说,“就是那个跳舞超厉害的女生?”
“嗯。”岑眠说。
“你们关系很好吧?”江辰问。
“还行。”岑眠说。
“我在网上看过你们艺术节的视频。”江辰说,“跳得真好。”
“谢谢。”岑眠说。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
文科楼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闪过。
是许迟意。
她背着书包,扎着高马尾,穿着干净的白衬衫。
她抬头,看了一眼理科楼的方向。
那一刻,她们的目光,隔着两栋楼的距离,在空中相遇。
又在一瞬间,错开。
文科二班的教室。
许迟意站在门口,看着那块牌子——【高二(2)班】。
她的心里有一点酸。
教室里很热闹。
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玩?”江辰问。
“因为……”岑眠说,“我们想要的不一样。”
“你想要什么?”江辰问。
“我想要……”岑眠想了想,“一个稳定的未来。”
“她呢?”江辰问。
“她想要……”岑眠说,“一个可以跳舞的未来。”
“那你们都选对了。”江辰说,“你选理,她选文。”
“嗯。”岑眠说,“我们都选对了。”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风。
同一时间,文科二班的走廊。
“许迟意,你不去打水吗?”女生问。
“等会儿。”许迟意说。
她靠在栏杆上,看着对面的理科楼。
理科一班的走廊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岑眠正站在窗边,低头看书。
她看起来很安静。
那一刻,许迟意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点空。
“你在看什么?”女生问。
“没什么。”许迟意说。
“你在看理科楼。”女生说,“你在看岑眠。”
“……”许迟意说,“你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女生说,“我看见她了。”
她顿了一下,又说:“你们关系很好吧?”
“嗯。”许迟意说,“很好。”
“那你们为什么不一起选科?”女生问。
“因为……”许迟意说,“我们想要的不一样。”
“她想要什么?”女生问。
“她想要……”许迟意说,“一个稳定的未来。”
“你呢?”女生问。
“我想要……”许迟意说,“一个可以跳舞的未来。”
“那你们都选对了。”女生说,“她选理,你选文。”
“嗯。”许迟意说,“我们都选对了。”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云。
那天晚上,晚自习后。
操场。
岑眠一个人坐在看台上。
她抱着一本书,却一页都没翻。
“岑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
许迟意站在台阶下,背着书包,喘着气。
“你怎么来了?”岑眠问。
“我来履行约定。”许迟意说。
“什么约定?”岑眠问。
“每次考试结束,你都要陪我来操场走一圈。”许迟意说,“现在虽然不是考试结束,但我们换了新班级,也算一个新的开始。”
“你很会找理由。”岑眠说。
“那你下来吗?”许迟意问。
“好。”岑眠说。
她从看台上走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问。
“我猜的。”许迟意说,“你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操场。”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岑眠问。
“因为我也不开心。”许迟意说。
她笑了一下:“我们是朋友,对吧?朋友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
“你很幼稚。”岑眠说。
“幼稚一点不好吗?”许迟意问,“幼稚一点,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岑眠说。
“你刚刚在发呆。”许迟意说。
“那是我习惯。”岑眠说。
“你习惯太多东西了。”许迟意说,“我想让你多一点不习惯。”
“比如?”岑眠问。
“比如不习惯没有我的日子。”许迟意说。
“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岑眠说。
“你骗人。”许迟意说。
“你怎么知道?”岑眠问。
“因为你今天看了我三次。”许迟意说。
“哪三次?”岑眠问。
“第一次是早上,你在理科楼窗边看我。”许迟意说,“第二次是中午,你在食堂门口看我。第三次是下午,你在走廊上看我。”
“你怎么知道?”岑眠问。
“因为我也在看你。”许迟意说。
她看着她的眼睛:“岑眠,我们虽然不在一个班了,但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嗯。”岑眠说,“还是朋友。”
“还是搭档?”许迟意问。
“还是搭档。”岑眠说。
“还是家人?”许迟意问。
“还是家人。”岑眠说。
“那就好。”许迟意说。
她伸出手:“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许迟意。”她说,“高二文科二班学生,舞蹈队成员,你的专属舞蹈老师,也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我叫岑眠。”岑眠说,“高二理科一班学生,年级第一候选,你的专属学习老师,也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她们的手握在一起。
“合作愉快。”许迟意说。
“合作愉快。”岑眠说。
那天晚上,她们在操场上走了很久。
久到路灯都暗了一盏。
“岑眠。”
“嗯?”
“你以后……”许迟意说,“会不会有新的朋友?”
“会。”岑眠说。
“那你会不会忘了我?”许迟意问。
“不会。”岑眠说。
“为什么?”许迟意问。
“因为……”岑眠说,“你太吵了,忘不掉。”
“你很过分。”许迟意说。
她笑了一下:“那你呢?你以后会不会有新的舞伴?”
“会。”许迟意说。
“那你会不会忘了我?”岑眠问。
“不会。”许迟意说。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许迟意说,“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双人舞搭档。”
她看着她的眼睛:“也是唯一的。”
“你别乱说。”岑眠说。
“我没有乱说。”许迟意说,“我说的是真的。”
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们还是要学会,和别人一起走。”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这样,”许迟意说,“当我们不能一起走的时候,才不会摔倒。”
“你很吵。”岑眠说。
“那你喜欢吗?”许迟意问。
“……”岑眠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有点红。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喜欢了。”许迟意说。
那天晚上,她们在操场门口分开。
“岑眠。”
“嗯?”
“明天见。”许迟意说。
“明天见。”岑眠说。
她们往各自的教学楼走去。
走到拐角的时候,她们同时回头。
操场的灯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一刻,她们都明白——
她们的人生,已经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
但在这些不同的路上,总会有一些相同的路标。
比如——
冬天的手套。
小公园的外套。
艺术节的舞台。
还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