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城三面环水,九月的风带着潮湿的桂花香,银杏叶把路铺的金黄。
转学手续比江听雨想象的还要顺利。
“秦霈澈”三个字在教育局系统里一刷,立刻跳出去年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省队候选、CMO 金牌大热门的履历。
槐城三中教务主任亲自打电话,声音激动得劈叉:“江同学家长,我们给全额奖学金!学杂费全免!再单独一间宿舍!”
江听雨握着手机,站在阳台,看少年正俯身擦地板,耳尖因为“家长”两个字红得滴血。
她故意逗他:“秦同学,你行情真好。”
少年抬头,用口型无声喊她名字:“江、听、雨。”
一字一顿,像把这三个字含在舌尖,再轻轻放进她心里。
报道那天,江听雨起了个大早,翻箱倒柜找出唯一一条白色连衣裙。
裙摆旧了,却干净得像新落的雪。
她替秦霈澈整理校徽,指尖碰到他领口,少年喉结滚了滚。
“紧张?”
他摇头,握住她手腕,在她掌心写:“怕给你丢脸。”
江听雨失笑,踮脚替他理了理碎发。
“秦霈澈,你可是拿奖拿到手软的大佬,丢什么脸?”
少年垂眼,长睫在晨光里投下一小片阴影。
半晌,他伸手,比了个六。
——又是六岁的差距。
江听雨故意板脸:“再提醒我就把你打包寄回南城。”
少年立刻抿唇,默默把书包背好,另一只手却悄悄牵住她衣角,像怕她真跑了。
槐城三中校门口,新学期横幅红得晃眼。
“欢迎新同学”五个字底下,教务处、竞赛组、校媒记者乌泱泱堵成一排。
目标只有一个——秦霈澈。
江听雨被挤得踉跄,手腕一紧,少年侧身挡在她前面,肩背线条笔挺,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剑。
记者镜头“咔嚓”一片。
“秦同学,为什么选择槐城三中?”
少年低头,从书包侧袋掏出写字板,唰唰几下:
【离家近。】
众人愣住——这答案也太朴实。
有人追问:“家?是指秦家吗?”
笔尖顿住,少年抬眼,黑得发凉的瞳孔扫过去,下一秒,写字板被抽走。
江听雨笑着替他补一句:“他住槐城,我算是他监护人。”
一句“监护人”,把全场八卦之火浇成青烟。
教务主任趁机把人请进校门,记者被保安拦在外头。
拐过教学楼,少年忽然停住,伸手在她掌心写:
【不是监护人】
江听雨挑眉:“那是什么?”
他耳尖通红,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像刻字:
【是……家人】
江听雨愣了半秒,笑骂:“小屁孩,成语乱用。”
少年却固执地牵住她指尖,把那句“家人”按在她心口,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胸腔。
教务处办完手续,年级主任亲自带他们去竞赛班。
高二(1)班,江湖人称“竞赛魔窟”,四十个学生,一半冲国集,一半冲清北保送。
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特地留给新同学。
班主任是个秃顶老头,姓高,教数学,开口就是段子:“咱们班,平均发际线每年后退 0.5 厘米,但平均分每年上涨 5 分,划算!”
全班哄笑,目光齐刷刷落在秦霈澈身上。
少年礼貌颔首,把书包放好,又替江听雨拉开椅子,让她坐在过道旁的“家长旁听席”——其实只是一张破凳子。
高老师眯眼:“监护人?”
江听雨摆手:“家属,家属。”
底下有人吹口哨,声音拖得老长。
少年抬眼,眸色冷冽,口哨声瞬间卡壳。
江听雨低头,掩住上扬的嘴角——小哑巴护短,还挺凶。
第一节课,数学小测。
卷子发下来,四十分钟,四道大题,压轴是去年 CMO 备用题。
全班进入“掉发际线”模式,只听见笔尖沙沙。
秦霈澈写得很快,二十五分钟停笔。
少年把卷子反过来,指尖转着铅笔,目光却落在窗外——江听雨正站在走廊,背对着教室,接电话。
她今天把头发挽成丸子头,后颈弧线白皙,像一弯新月。
少年笔尖无意识在草稿纸上描摹,几笔就勾出轮廓。
直到高老师敲讲台:“秦霈澈,提前交卷?可以啊小子。我们学校今年子靠你嘞。”
少年回神,把卷子递上去。
高老头扫了一眼,眼角狠狠一跳——最后一题,竟然用了两种方法,第二种连他都没见过。
老头激动到破音:“同学,下节课你来讲台讲!”
全班哗然。
竞赛班一向靠实力说话,新同学第一次课就被点名上台,史无前例。
江听雨挂断电话回来,正好听见老头喊:“家属可以进来听!”
她脚下一滑,差点把门框踢裂。
少年回头,冲她弯了弯眼睛,像只偷偷撒娇的大猫。
食堂人山人海。
江听雨端着餐盘,好不容易抢到两个位置,刚坐下,隔壁桌就传来议论:
“听说秦霈澈是南城秦家私生子,妈死了,被后妈赶出来。”
“哑巴诶,真的假的?秦家太子爷居然是个哑巴啊,谁家哑巴新郎,诶你老公。”
“我才不要你老公。”
“我呀就不跟你俩抢老公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戳人心窝。
江听雨筷子“啪”一声放下,起身。
少年却先她一步,走到那桌面前,伸手敲了敲桌面。他掏出写字板,唰唰写:
【我听得见。】
隔壁桌瞬间安静。
少年又写:
【再让我听见,数学联赛我不会让你们好过。】
他语气平静,却吓得几人脸色煞白——竞赛班最狠的威胁:考场上把你碾成渣。
江听雨跟过来,补一句:“我家小孩脾气好,但我脾气不好,谁再嘴碎,我不介意动手。”
她今天穿白裙,笑得温柔,却硬生生把“动手”两个字说出杀气。
围观群众秒散。
少年回头,看见她护犊子的模样,眼尾弯成月牙,低头在她掌心写:
【谢谢……姐姐】
江听雨被这句“姐姐”叫得头皮发麻,小声嘟囔:“不是说不叫姐姐吗?”
少年耳尖通红,写:“他们面前,给你面子。”
江听雨失笑,揉了揉他发顶:“行,乖。”
傍晚,放学。
江听雨接到中介电话,说隔壁单元有套二手房急售,比市场价低两成,问她要不要看。
她心动——现在租的老破小,房东年底要涨价,如果能买下,就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窝。
可首付差十万。
她蹲在操场边,揪野草,心烦意乱。
少年背着书包找来,蹲在她对面,伸手碰了碰她膝盖。
江听雨抬头,笑得勉强:“秦霈澈,我可能……要搬——”
“家”字没出口,少年忽然把一张银行卡塞进她手心。
卡背面贴着便利贴:密码 0612。
江听雨愣住:“你哪来的钱?”
少年低头,写:
【奖学金】
“多少?”
【十万】
江听雨张了张嘴,喉咙发涩。我嘞个乖乖,江听雨你捡了个宝回来啊。
去年 CMO 金牌,官方奖金只有三万,剩下七万,是他寒暑假给培训机构代课,一分一分攒的。
她当然知道——他每晚在台灯下写教案到凌晨,却从不肯花一块零花钱。
江听雨把卡推回去:“这是你上大学的钱,我不能要。”
少年摇头,固执地写:
【先……有家】
他指尖滚烫,像要把这三个字烙进她血脉。
江听雨鼻尖一酸,伸手揉他头发,声音哑得厉害:“小哑巴,你知不知道十万块可以买你姐姐我多久?”
少年抬眼,黑眸认真,写:
【一辈子】
江听雨愣住,半晌,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行,一辈子就一辈子,不许反悔。”
少年伸手,轻轻擦掉她眼角水渍,动作小心得像对待易碎瓷器。
操场夕照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线,从此再没人能剪断。
夜里,江听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客厅传来极轻的响动。
她拉开门,看见少年蹲在茶几旁,把那张银行卡放进一只空饼干盒,再郑重地压到沙发底下。
像是完成某种仪式。
她倚在门框,小声问:“当真不后悔?”
少年回头,摇头。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
【江听雨,我数学很好】
“嗯?”
【我算过了】
“算什么?”
【用十万,买一辈子,是史上最划算的投资】
少年写完,耳尖红得滴血,却抬头冲她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江听雨被那笑晃了眼,心跳莫名漏半拍。
她伸手,揉乱他头发,声音低哑:“小屁孩,以后不许再撩姐姐。”
少年眨了眨眼,写:
【要不……你撩我?】
江听雨噎住,落荒而逃。
身后,少年低低笑出声,虽无声,却像夏夜最温柔的风,吹得满天星子都晃。
凌晨,江听雨终于迷糊睡着。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替自己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羽毛。
接着,极轻极轻的气音落在耳畔——
“姐……姐。”
那声音沙哑、生涩,像第一次被拆封的琴弦,却带着滚烫的认真。
江听雨猛地睁眼,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她伸手开灯,卧室空荡,门缝下透进客厅昏黄的夜灯。
她赤脚踩出去,少年蜷在沙发,呼吸平稳,睫毛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仿佛刚才那声“姐姐”只是幻觉。
江听雨站了半晌,低头看自己的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写字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