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相逢何必曾相识
凌晨一点,槐城旧港外的一条街灯坏了三分之二。
雨下得很大,像有人在天上撕碎无数信笺,再一把撒下来。
江听雨把高跟鞋脱了,拎在手里,赤脚踩在被雨水泡软的梧桐叶上。
她刚被江家赶出来——确切地说,是“请”出来。
养父母给了她十分钟收拾行李,江听芸抱着臂站在楼梯口,笑得乖巧又恶毒:“姐姐,不,应该叫你……野种。”
薄薄一张 DNA 鉴定,像判决书,宣判她二十三年的人生是偷来的。
她什么也没拿,只带走了自己攒了三年的私房钱——两万多,装在一只牛皮纸袋里,被雨水浸得发软。
街角 24 小时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
江听雨想去买包烟,却发现钱包被雨水泡烂了,纸钞黏成一块。
她站在屋檐下,像条被丢进洗衣机又甩干的毛巾。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他——
少年蹲在便利店门口的自动贩卖机旁,穿着南城私立高中的校服,蓝白衬衫被雨水浇成深色,书包扔在一边,里面的试卷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他抬头,黑发贴在额前,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最醒目的,是脖子上那道疤,从喉结蜿蜒到锁骨,像一条褪色的蜈蚣。
他张嘴,对她说了什么。
可没有声音。
只有雨声。
江听雨后知后觉:哦,原来是个小哑巴。
她本来不想管。
江城每天被抛弃的人太多了,她连自己都捡不起来。
可少年把一张被水晕开的试卷递到她面前,指尖冻得发青。
上面用铅笔写着名字:【秦霈澈】
[] 字还挺好看。]江听雨内心os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最后指向远处黑得发亮的马路。
手势比划得很急:
“你也被丢下了?”
江听雨忽然笑出声,笑得比哭都难看。
“嗯哼你是咋回事儿啊?”
他比划着【妈妈说我没用,上学浪费她和爸爸的钱】
江听雨拿起他的月考卷子,数学138分,笑了一下。
“这不挺好的吗?”
【他们说,考不到满分,就是傻子】
江听雨心头一紧,自己小时候也被这么说过……
她看他难过转移了话题:“多大?”
【17……】
“六岁?你比我小六岁啊?”
江听雨挑眉,“我二十三,你才十七,未成年,叫姐姐。”
秦霈澈摇头,指了指自己喉咙,又摆手。
——发不出声音,但耳朵没聋。
江听雨看懂了,“行,不叫姐姐,叫名字也行。”
她伸手:“江听雨,槐城千金,被抛弃的。”
少年犹豫片刻,把指尖在衣角擦了擦,才轻轻握住她的。
掌心温度滚烫,像烧到将熄的炭火。
雨越下越大,便利店要打烊了。
卷帘门“哗啦啦”落下,像给世界拉上一道闸。
江听雨问:“有家吗?”
秦霈澈垂眼,在雨中摇头。
“愿不愿意跟我走?”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怔住。
——江听雨,你疯了吧?你连你自己都养不活。
你租的那间老破小,连热水器都时好时坏,再带个高中生回去,是打算一起喝西北风?
可对上少年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养的一只流浪猫。
猫被抱回来时,也是这样的眼神,警惕又渴望。
后来猫死在了江家别墅的草坪上,因为江听芸对它过敏,父亲让人把它丢进垃圾桶。
她没再养过任何活物。
“我那儿很小,可能还没你学校住宿好。”她先打预防针。
秦霈澈点头【我不住学校】
“我很穷,没钱供你上学。”
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点头。
“可能会经常饿肚子。”
少年从书包侧袋摸出一盒牛奶,塞到她手里,保质期明天到期。
江听雨愣了两秒,爆笑出声,笑得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
“行,跟姐姐走,小哑巴。”
她转身,赤脚踩进雨里。
少年默默跟上,伞也不打,却把她捞进怀里,高举校服外套,撑在她头顶。
雨幕之下,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条被洪水冲散的浮木,忽然撞到一起,从此纠缠。
旧城区,七层顶楼,没电梯。
江听雨摸黑爬楼,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
门一开,潮湿的发霉味扑面而来。
她有点尴尬:“将就吧……”
尾音淹没在“啪嗒”一声——
客厅那盏钨丝灯苟延残喘地亮了。
昏黄灯光下,秦霈澈看见:
二十平米,一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连在一起,墙壁上剥落的腻子像地图。
沙发上堆满衣服,唯一值钱的是台老式唱片机,黑胶转盘缺了角。
江听雨把牛皮纸袋放在茶几上,两万多块,是她全部身家。
“先说好,我只租到年底,房东要涨价。”
她回头,发现少年已经自觉蹲下,把卷起的裤脚放下,露出脚踝上同样狰狞的疤痕。
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割过。
江听雨呼吸一滞,却什么也没问。
她从衣柜翻出唯一一条新毛巾,扔给他。
“去洗澡,热水器脾气不太好,要哄。”
秦霈澈抱着毛巾,忽然伸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字:
“谢谢。”
一笔一划,痒得她心尖发颤。
凌晨三点,雨停了。
江听雨躺在床上,听见外间沙发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翻身坐起,赤脚踩在地板上,拉开房门。
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
少年蜷缩在沙发,长腿无处安放。
她蹲下去,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重新盖到他肩上。
指尖碰到他颈侧那道疤,滚烫。
秦霈澈忽然睁眼,黑暗中,他的瞳孔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
他握住她手腕,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很轻,却让她动弹不得。
江听雨用口型问:“做噩梦了?乖乖。”
这声“乖乖”秦霈澈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了,拉着她掌心,慢慢写:
“怕……你不见了。”
她失笑,小声说:“我命大死不了,放心。”
秦霈澈却固执地一笔一划继续写:
“我……会……乖乖的。”
她从来不会心疼人,只是抱着他哄他睡觉。
江听雨忽然俯身,额头抵着他额头,声音轻到近乎气音。
“秦霈澈,我们都被丢了一次,那就互相捡回去,好不好?”
少年睫毛狠狠一颤,半晌,又点头。
[他真的好乖]江听雨内心os
路灯的光漏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给世界按了一个温柔的快门。
第二天,江听雨醒来时,沙发上只剩叠得方正的毯子。
她心头一空,赤足冲到厨房。
灶台上,小奶锅“咕嘟咕嘟”煮着粥,葱白与姜丝在沸水里翻滚。
餐桌用旧书垫平,上面摆了一只搪瓷碗,碗里盛着南瓜粥,旁边是一张便签。
——江听雨,早安。
字迹工整,像印刷体。
落款处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
她盯着那张便签,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又鼻酸。
窗外,初冬的天蓝得晃眼。
她想起昨夜自己最后那句玩笑:
“小哑巴,你会做饭的话,我就考虑养你一辈子。”
江听雨端起粥,热气糊了视线。
“坏了,”她喃喃,“好像真的捡了个宝贝。”
同一时刻,燕城私立高中。
早读铃响过第二遍,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空着。
班主任拿着点名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秦霈澈又没来?”
没人回答。
只有靠走廊的女生小声八卦:
“听说他被秦家赶出来了,真假?”
“上次他不考了咱们数学年级第一吗?他爸对他够狠的。”
“秦家不是一直不承认他吗?哑巴一个,妈死了,后进门的那位巴不得他消失。”
“啧,可怜的崽。”
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动桌上那张空白试卷,姓名栏里,
“秦霈澈”三个字被铅笔描了一遍又一遍,力透纸背。
旧城区顶楼。
江听雨洗完碗,发现厨房门口多了一只黑色书包。
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厚厚一摞竞赛卷子,分数栏清一色满分。
她挑眉:“学霸?”
身后,少年端着切好的苹果,耳根微红。
江听雨用叉子戳起一块,故意逗他:“养你可以,但得收房租。”
秦霈澈眨眼。
“这样——”她伸手,比了个六,“你未成年,姐姐先替你存着,等你长大,连本带利还我。”
少年放下盘子,忽然伸手,指尖在她掌心缓缓写:
【用……一辈子……还。】
江听雨冷笑了一声看着他:“想好了?”
他很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写【想好了】
秦霈澈垂眸,耳尖红得滴血,却固执地握住她手指,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心跳声震耳欲聋。
傍晚,江听雨接到房东电话。
“小江啊,年底涨价三千,押一付三,你提前准备。”
她握着手机,站在阳台,看落日把城市切成两半。
一半辉煌,一半废墟。
身后,少年默默把洗好的衣服晾好,踮脚时,腰线在 T 恤下若隐若现。
江听雨忽然开口:“秦霈澈,跟姐商量个事儿。”
他回头,夕阳落进瞳孔,像两簇小火苗。
“我供你念完高中,你帮我打工抵债,怎么样?”
少年点头,又摇头。
他伸手,指尖在她掌心写:
【我可以养你】
江听雨笑出声,眼尾弯成月牙。
“你养我啊?那什么养?”
他继续写,
【我是秦家的人,在很多地方有话语权,一句话的事】
江听雨笑了:“哟可以啊我们小澈还是大老板的儿子。”
秦霈澈握住她手腕,俯身,在她掌心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