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长冗长的训话结束时，湖水的幽蓝已完全浸透公共休息室的窗。人群散向寝室通道，德拉科立刻拽住我手腕，穿过那些挂着绿绸帷幔的拱门，仿佛早已熟记路径。

“这边。”他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门牌上并排刻着：德拉科·马尔福 & 维吉尔·塞尔温。

房间比想象中宽敞，却奇异地塞满了重叠的记忆。两张四柱床幔都是墨绿色天鹅绒，但右边那张——德拉科习惯性地把行李箱甩上去的那张——床头柜上已经摆好一对银质烛台，和他马尔福庄园卧室里那对一模一样。

“母亲寄来的。”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手指划过烛台底座雕刻的盘蛇，“她说地窖潮湿。”

我走向左边窗边的床，湖水在窗外缓慢荡漾，投下变幻的光纹。手指刚触到床柱，就听见身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德拉科已经脱掉外袍，只穿着丝绸衬衫和长裤，赤脚踩在地毯上。他站在两张床之间的过道，眉头蹙起，像面对一道解不开的算术题。

“这不对。”他最终说。

“什么不对？”

“床。”他指了指，又环视房间，灰眼睛在昏暗里闪烁某种固执的光，“太远了。”

我几乎要笑出声：“它们相隔不到五英尺，德拉科。”

“就是太远。”他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指腹有常年握羽毛笔的薄茧，却冰凉——把我带到右边那张床边。然后他做了一件从六岁起就熟练无比的事：把我的枕头拽过来，和他的并排放在宽大的四柱床中央。

“德拉科，”我叹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我们已经十一岁了。而且这里是学校。”

“所以？”他已经开始解我袍子最上面的扣子，动作自然得像呼吸，“霍格沃茨哪条规定说发小不能一起睡？校规第几百条？”

“级长刚才说学院扣分——”

“斯莱特林内部从不为这种事扣分。”他打断，终于褪下我的外袍挂好，又去拆我束发的银绿丝带。长发散落肩头时，他满意地呼出一口气，“这样才对。”

我看着他忙碌——把两条被子铺成并排，挥魔杖让壁炉燃起更旺的火焰，尽管地窖恒温咒语很完善，甚至从行李箱深处掏出一个小绒布口袋，倒出几块我在家时最喜欢的柠檬雪宝。

“你连这个都带？”我捏起一块糖果。

“免得你半夜又想偷溜去厨房。”他躺上床，掀起被角，眼睛在炉火映照下变成温暖的灰烬色，“来。明天一早有魔药课，斯内普教授最讨厌迟到。”

这句话是小时候的暗号。意味着漫长的夜谈可以开始了。

我踢掉鞋子钻进被子。床垫柔软得惊人，显然也被马尔福家特别处理过。德拉科立刻贴过来，膝盖抵着我膝盖，额头靠在我肩胛骨的位置——这个姿势从他七岁持续到现在。

“潘西今天一直看你。”他闷声说。

“你在看潘西看我？”我反手揉他头发，铂金发丝凉滑如绸。

“我在看所有看你的人。”他理直气壮，“扎比尼也是。他以为我没发现。”

“所以你就整晚像护食的嗅嗅？”

他掐我腰侧作为报复，但力道很轻。湖水轻拍窗户的声音规律如心跳。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他的呼吸完全平缓，几乎以为他睡着时，他忽然开口：

“帽子真的没犹豫？”

“犹豫了三十秒。”

“为什么？”

我翻身面对他。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苍白的脸被炉火镀上金边，睫毛投下细碎的影子。“它说我有格兰芬多的勇气。”我如实坦白。

德拉科眼睛睁大了。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恐惧混着一丝骄傲。“勇气……”他咀嚼这个词，“用在哪方面？”

“用在，”我慢慢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一缕头发，“保护真正重要的东西。哪怕与世界为敌。”

他盯着我，喉结滑动。然后他做了个意想不到的动作：把整张脸埋进我颈窝，声音因此模糊不清：“我不要你为我跟世界为敌。”

“已经晚了。”我笑，胸腔震动传到他的脸颊，“从你五岁非要挤进我摇篮那天起，就晚了。”

那是个著名的家族笑话。马尔福夫妇带小德拉科来塞尔温庄园做客，他看见婴儿床里的我，就哭着要爬进来。大人们把他抱走三次，他爬回来三次，最后攥着我襁褓的一角睡着了。

“摇篮太小了。”德拉科回忆，热气呵在我皮肤上，“但你香香的。像……冷掉的牛奶和阳光。”

“诡异的比喻。”

“闭嘴。”他又掐我，但手臂环过来，形成一个松松的拥抱，“明天第一节课是魔药课。和格兰芬多一起。”

“所以？”

“所以我要让波特明白，谁才是斯莱特林的代表。”他的声音带上睡意，却依然傲慢，“你得帮我。”

“帮你什么？把青蛙腿切得更丑？”

他哼了一声，呼吸渐渐绵长。我看着他睡着的脸——这个在外人面前趾高气昂、满嘴纯血论调的马尔福继承人，此刻毫无防备地蜷在我身边，手指还勾着我睡衣的袖口。

壁炉里最后一块木柴噼啪碎裂。湖水在窗外荡漾，像巨大的摇篮曲。

我知道这座城堡将充满挑战：学院间的敌意，教师的审视，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奇洛教授头巾下的秘密，斯内普教授阴沉目光里的故事，还有那个注定要搅动一切的救世主男孩。

但此刻，在这张承载了太多共同回忆的床上，我容许自己短暂地沉溺。伸手拂开他额前碎发，极轻地低语：

“当然帮你，小龙。永远都帮。”

他似乎在梦里听见了，因为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满足的弧度。

而窗外的黑湖深处，某种古老而庞大的阴影缓缓游过，投下的暗影掠过我们交缠的指尖，又悄然消散在霍格沃茨永恒的夜晚里。

第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