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桐被拎着后领,双脚离地,身子晃了晃,忙垂下眼睑,死死咬住嘴唇,装作昏沉欲坠的模样。
她脑袋耷拉着,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哼唧声,像其他新娘一样,透着一股子刚被迷烟呛醒的迷糊。
宫远徵拎着她,指尖微微用力,看着她这副刻意装出来的孱弱样子,那双冷冽的眸子里,竟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低笑出声,声音清冽,带着几分戏谑:“装,接着装。”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抬起,指尖在木桐手腕的麻穴上,轻轻一捻。
一股尖锐的疼,顺着麻穴窜遍全身,木桐浑身一颤,再也装不下去,猛地睁开眼,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唔!”
她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身子不受控地蜷缩了一下,眼底的清明再也藏不住。
宫远徵松开手,木桐重重摔在地上,掌心磕在粗糙的石板上,磨出一片火辣辣的疼。她趴在地上,咬着牙,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糊涂!真是糊涂!第一天进宫门就出了纰漏,还被宫远徵这煞星盯上,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带下去,单独审问。”宫远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
旁边的侍卫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拽木桐。“慢着。”
宫子羽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刚和金繁联手逼退宫远徵,此刻胸口还发闷,却还是迈步走了过来,皱着眉道:“远徵,她不过是个备选新娘,何必小题大做?”
宫远徵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好哥哥就是心软,来路不明的人,留着也是祸害。”
“宫门的规矩,还没让你一个后辈肆意妄为。”宫子羽语气沉了几分,目光落在地上狼狈的木桐身上,见她脸色苍白,手背还蹭破了皮,心里竟生出几分不忍。
木桐趴在地上,听见宫子羽的话,心头微微一动,却依旧不敢抬头,只将脸埋在臂弯里,装作害怕的样子。
另一边,云为衫原本瘫在地上,气息微弱。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宫子羽竟会为木桐说话,看来他对木桐,确实多了几分不同。
她此行的目标本就是宫子羽,若是木桐真的得了他的青睐,往后的路,怕是要多些变数。
“咳咳……咳……”
那咳嗽声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虚弱感,在这死寂的甬道口,格外引人注目。
宫子羽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宫远徵的目光也扫了过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后颈的钝痛感还没消,木桐便撑着地面坐起身。她没中迷烟,方才不过是借着那阵混乱,顺势蜷在地上装晕避祸。抬眼望去,周遭一片狼藉,倒地的新娘们正陆续醒转,嘤咛声此起彼伏,唯有身侧的云为衫,早已坐直了身子,正垂眸揉着发疼的额角,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醒了就起来,别瘫在地上惹人嫌。”云为衫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未散的倦意,却字字清晰,眼底藏着只有她们两人能懂的关切。
木桐没应声,只是借着拂去衣尘的动作,将掌心的擦伤掩去。这时,金繁领着几名侍卫快步走来,沉声道:“少主有令,各位姑娘且随我来,前往住处安置。”醒转的姑娘们不敢耽搁,纷纷起身整理衣鬓,一个个低眉顺眼,方才的惊惶还凝在眼底。木桐和云为衫混在人群里,刻意错开了半步,目光却在人群的缝隙里悄悄交汇,那是属于无锋同路人的默契。
一行人沿着青石板路走了半晌,才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前。院门匾额上写着“听竹轩”三个篆字,院里翠竹疏影,看着清幽,却能瞧见墙角隐着的侍卫身影。
“往后,云为衫、木桐,你二人便住此处。”引路的侍卫面无表情地吩咐,递过两把黄铜钥匙,“谨守宫门规矩,不得随意走动。”
两人接过钥匙,齐声应了声“是”,待侍卫走远,才推门踏入院子。院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头的视线。木桐先一步走进东侧的卧房,推开窗棂,映入眼帘的不是远山翠竹,而是一堵高耸的宫墙,墙头上还立着巡逻的侍卫。她缓缓阖上窗,转过身时,正对上云为衫探究的目光。
“你没中迷烟。”云为衫没带半点疑问,语气笃定,指尖却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瓷瓶,“掌心的伤,涂点这个,免得发炎惹人注目。”木桐接过瓷瓶,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那是属于在无锋地底巢穴里,分享过一块甜糕、互相替对方望过风的熟稔。
“你那阵咳嗽,倒是真的被呛着了?”木桐拔开塞子,一股清凉的药香漫开来,她低头往掌心的擦伤处抹着药,声音放得很轻。
“迷烟钻肺,装得了柔弱,装不了疼。”云为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凉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木桐面前,眼底的冷意散了几分,多了点真切的暖意,“好在有你打掩护,宫远徵那小子的目光,总算没在我身上多缠。”
木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冲淡了药味,也冲淡了几分身处险境的压抑。她抬眼看向云为衫,勾了勾唇角:“咱们谁跟谁。在这宫门里,你我不互相帮衬着,怎么熬到最后?”
云为衫看着她,眸子里终于漾起一点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像破开乌云的月光,亮得温柔:“说得是。往后这听竹轩,就是咱们的阵地了。”
窗外的风掠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两人的话。高墙之内,杀机四伏,但此刻,这小小的院落里,却有了一丝难得的安稳。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院落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偶尔响起,衬得这深宫更显寂寥。木桐和云为衫隔着一道雕花屏风,各自坐在床沿,谁都没有先开口。白日里在甬道的慌乱仿佛还在眼前,可此刻两人相对,竟生疏得像是从未相识。进了宫门,这层薄薄的情谊,就被无形的壁垒隔开了。
云为衫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极低,像夜风拂过窗纸:“今日多亏了你,替我挡了寒鸦肆的目光。”木桐握着袖中那枚玉佩,指尖微凉。她知道云为衫是在试探,试探她的立场,试探她的心思。她垂着眸,声音平淡无波:“举手之劳。”
屏风另一侧的云为衫,轻轻勾了勾唇角,那笑意里却没什么温度:“宫少主对你,倒是格外不同。”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木桐一下。她抬眼看向屏风,隐约能看见云为衫的剪影,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不过是碰巧罢了。”她顿了顿,反问:“你呢?今日那阵咳嗽,倒是恰到好处。”
云为衫的身形顿了顿,随即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在这宫门里,不装得柔弱些,怎么活下去?”
两人都不再说话。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偶尔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经过,渐行渐远。屏风上的雕花影影绰绰,像一张张看不清的脸。她们都清楚,彼此都是无锋送来的棋子,却又不知道对方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完成无锋的任务,还是和自己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仇怨?
试探的话点到即止,再多说一句,怕是就要露出破绽。
良久,木桐才轻声道:“睡吧。”
云为衫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嗯,睡吧。明天,指不定还有什么等着我们。”
两人各自躺下,帐幔落下,将彼此的身影遮住。窗外的虫鸣依旧,月光却渐渐被乌云遮住。入宫门的第一夜,没有厮杀,没有算计,只有隔着一道屏风的沉默与试探。
往后的路,只会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