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市时已经是中午了。
雨完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露出来,放出苍白无力的光。黑市比平时热闹,很多人聚在一起议论,话题都是“坦克”,“灰羽”和“凯撒丢脸”之类的。
于洢跳下了车,小李跟了上来。
“去哪啊?我请你吃饭!去庆祝庆祝!”
“不用了。”
“别啊,你今天可是出名了!走走走,我知道一家面馆,虽然贵点,但味道还行……”
正说着,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停在他们面前。
是个小孩。看起来比于洢小一点,大概十四岁,身高只到她肩膀。短发,眼睛很大,头顶浅灰环——不是于洢那种纯灰,是带点银色的浅灰。她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夹克和工装裤,背上背着一个破旧的背包。
女孩盯着于洢看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清脆:“你是灰羽?”
于洢点头。
“我要跟你。”那个小孩说,语气理所当然。
于洢愣住了。小李也愣住了。
“什么?”
“我要跟你,”小孩重复,“你缺个帮手,我缺个老大。我打架还行,跑得快,会开锁,还会用大部分枪械。不要工资,管饭就行。”
于洢看着她。女孩表情认真,眼神直接,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你能打瘫坦克,”小孩说,“还因为你是灰环。我也是灰环。”她指了指自己头顶,“浅灰,但也是灰。灰环的人在这地方不好混,单独混更不好混。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于洢沉默。女孩继续说:“我叫赤云。十四岁。没有身份卡,没有家人,在黑市混了两年。昨天之前我在帮人看仓库,今天仓库老板听说凯撒在查军火,跑路了,欠了我三个月工钱。”
她拍了拍自己的背包:“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你要是不收我,我就继续流浪,可能明天就被头盔团抓去当苦力,或者被凯撒当嫌疑犯抓走。你要是收我,我给你当跟班,你说东我不往西。”
小李在旁边小声说:“我靠,这小孩够直接……”
于洢看着赤云。小孩站着不动,等她的回答。周围有人在看向这边,低声议论。
“先吃饭。”于洢说。
赤云眼睛一亮。“你收了?”
“先吃饭。”
那家面馆确实不便宜,一碗牛肉面要一千五百联合币。于洢点了三碗,小李一开始不好意思,但于洢说算她请客,庆祝今天没死。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牛肉片薄,但量足,汤头浓郁。于洢吃得很慢,赤云吃得很快,几乎把头埋进碗里。小李边吃边说话,内容都是今天的事怎么在黑市传开的。
“有人说你以前是联邦军队的狙击手,退伍了来黑市混。”
“有人说你是某个学院的叛逃学生,带着秘密技术。”
“还有人说你是凯撒的试验品,逃出来的。”
于洢听着,没反驳。
赤云吃完面,连汤都喝干净,然后抹抹嘴,看着于洢。
“所以,收不收?”
于洢放下筷子。“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跟班?”
“因为今天之后,找你麻烦的人会变多,”赤云说,“凯撒要挽回面子,其他帮派想试探你的实力,还有那些想出名的新人,会想挑战你。这些人都会找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两个人就应付得过来?”
“至少多一双眼睛,多一双手。”赤云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我有家伙,不是摆设。”
于洢想了想。肩膀还在疼,耳朵还在嗡,背包里有十五万。她需要一个地方住,需要处理伤口,需要搞清楚接下来怎么办。
“你会包扎吗?”她问。
“会。还会处理枪伤、骨折、发烧。”
“会做饭吗?”
“会煮面,炒饭,煎蛋。”
“会认路吗?”
“基沃托斯主城区的地图我背下来了。”
于洢沉默了一会儿。“吃完去找住处吧。”
赤云笑了,笑容很亮。
“成交。”
小李看看于洢,又看看赤云,摇摇头。“你们这组合……行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在棚户区东南角,是个半地下室,之前住的人搬走了。虽然潮湿,但隐蔽,而且便宜,一个月五千。”
“小李,帮忙带个路。”于洢说。
半地下室确实隐蔽,入口在一个废弃的锅炉房后面,需要挪开一块锈蚀的铁板。下去是十级台阶,里面空间不大,约二十平米,地面是水泥,墙面刷了白灰但已经发黄。有张破床垫,一张旧桌子,两把椅子。墙角有个水龙头,拧开能出水,虽然水流细小。没有窗户,通风靠顶棚的一个换气扇,扇叶上积满了灰。
“就这儿了,”小李说,“我之前帮人修过这的电路,知道空着。房东是个老太太,住上面,一个月收五千,不登记,不管事。”
于洢看了看。潮湿,有霉味,但能遮风挡雨,而且隐蔽。她数出五千给小李:“帮我租一个月。”
小李接过钱:“我去办。你们先收拾。”
小李走后,赤云把背包放下,开始检查房间。她打开换气扇——居然还能转,虽然声音像拖拉机。检查水龙头,检查墙壁有没有裂缝,检查床垫里有没有虫子。
“还行,”她最后说,“比睡集装箱强。”
于洢把背包放在桌上,拿出那卷绷带。左肩需要重新包扎,锁骨处已经青紫一片。赤云走过来。
“我来。”
她动作确实熟练。拆开旧绷带,检查伤口,用随身带的消毒水清洗——消毒水装在一个小喷瓶里,味道刺鼻。然后重新包扎,绷带缠得整齐牢固,不松不紧。
“软组织挫伤,没伤到骨头,”赤云说,“但最好休息两天,别用力。”
于洢看着她在昏暗灯光下的侧脸。小孩专注时嘴唇抿成一条线,睫毛很长。
“你从哪学的?”
“在黑市混,什么都要会点。”赤云收起消毒水,“我认识一个老医生,以前在军队干过,他教我的。我帮他看店,他教我东西。”
包扎完,于洢从信封里数出一万,递给赤云。
“第一个月的工资。管吃住,但其他自己解决。”
赤云接过钱,看了看,又递回五千。“五千够了。剩下的你留着,买药,或者买装备。我们需要更好的武器,你那把甩棍不够用。”
于洢没怎么推辞,收回五千。“武器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先休息。”
两人简单收拾了房间。赤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睡袋——破旧但干净,铺在地上。于洢用剩下的钱去买了两条毯子、一个枕头、一些日用品。还买了个小炉子和一口锅,能烧泡面。
傍晚时分,小李回来了,带着租房合同——其实就是一张手写的纸条,签了房东的名字。他还带了个消息。
“老枪让我告诉你,凯撒的悬赏出来了:十万联合币,抓‘打瘫坦克的灰环小孩’,死活不论。”
“这么快?”
“凯撒效率一向高。”小李压低声音,“最近别露面,等过一阵子再说。”
小李走后,于洢和赤云坐在桌子两边。房间里只有一盏从旧货摊买的台灯,光线昏黄。外面隐约传来黑市的喧闹,但隔着厚厚的地面和墙壁,显得遥远。
“十万,”赤云说,“够咱们活好几个月了。”
“也够买咱们的命。”
赤云笑了。“所以得小心点。明天我去打听消息,看看凯撒具体怎么部署。你在家休息,别出去。”
于洢点头。她确实需要休息。全身的疼痛在安静下来后变得更加清晰,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她们煮了面吃。简单的挂面,加点盐和油,但热乎。吃完后赤云洗碗,于洢检查背包里的钱。十五万八千二,减去今天的开销,还剩十五万左右。
一笔巨款。在黑市,这笔钱能买很多东西:一把好枪,一套防弹衣,甚至能买通一些关系。但也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她拿出一万,放在桌子抽屉里,作为日常开销。剩下的藏在房间各处:地板砖下,墙缝里,通风管道里。
赤云洗完碗,坐在床上,开始擦拭自己的武器——一把老式手枪,枪身磨损严重,但保养得很好。她动作轻柔,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是什么枪?”于洢问。
“托卡列夫TT-33,”赤云说,“老东西。但好用,不容易卡壳。”
“你从哪弄的?”
“捡的。”赤云没多说,继续擦枪。
于洢不再问。每个人都有过去,在黑市,追问过去是不礼貌的。
晚上九点,她们准备睡觉。赤云睡睡袋,于洢睡床垫。关灯后房间陷入黑暗,只有换气扇微弱的声音。
黑暗中,赤云突然开口。
“你为什么帮我?”
于洢闭着眼。“你需要帮,我需要人手。互相利用。”
“就这?”
“就这。”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赤云说:“我会证明你有用。”
“证明给我看。”
“会的。”
然后没人说话了。于洢听着换气扇的声音,听着远处隐约的喧闹,听着自己的心跳。肩膀还在疼,但比之前好点。耳朵里的嗡鸣也轻了。
今天她打了坦克,赚了十五万,收了个跟班,租了个地下室。生活突然就有了点形状,虽然这形状古怪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