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墙晃得人眼晕,张心疼盯着胳膊上重新包扎的纱布发呆。林薇薇把热粥往她面前推了推,勺子在碗里搅出圈圈:“真打算等啊?陆明宇那案子,最少也得判个三年五载。”
“等。”张心疼舀了勺粥,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近视三百度,以前总觉得戴眼镜显老,现在倒觉得这层玻璃能挡掉不少没必要的目光。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看守所发来的短信,提醒她下周可以去探视。指尖划过屏幕上的“陆明宇”三个字,她忽然想起赵峰信里的话——“他比谁都在乎你”。
这话要是搁在半年前,她能笑掉大牙。那个把项链扔进便利店、在废弃工厂用铁棍抵着她喉咙的男人,怎么可能在乎谁?
可现在,她摸出枕头下的减刑单,指纹边缘的暗红在阳光下泛着光。林薇薇找专家比对过,那确实是赵峰的指纹,上面的血迹也是赵峰的——五年前他帮陆明宇递交减刑申请时,被狱警打伤了手。
“对了,陈默他姐陈曦,前两天辞职了。”林薇薇突然说,“我托人问了,她去了南方,说是再也不回这座城市。”
张心疼的粥勺顿了顿。陈曦那个藏着录音笔的白大褂,还有她塞来的U盘,现在想来都像刻意安排的戏码。是李伟的意思?还是……陆明宇早就料到李伟会冒充赵峰,故意让陈曦来递消息?
“旧钢厂的账本送检察院了吗?”
“送了,陆父挪用公款的证据确凿,牵连了不少当年的老员工。”林薇薇点开新闻,“你看,陆氏集团股价跌了三成,现在是陆明宇的堂叔在临时掌权。”
屏幕上的财经新闻配着陆氏大楼的照片,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座冰冷的囚笼。张心疼忽然想起陆明宇说过,他从小就讨厌那栋楼,因为父亲总在顶楼的办公室里骂他“没出息”。
“下周探视,我跟你一起去。”林薇薇收起手机,“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还有什么花样。”
探视那天飘着细雨,看守所的铁栅栏透着股潮湿的冷。陆明宇穿着蓝白条纹的囚服,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少了西装革履的凌厉,多了几分素净。
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看着她胳膊上的纱布,喉结动了动:“还疼吗?”
“比被你用铁棍抵着喉咙时轻多了。”张心疼把话筒按在耳边,声音透过电流有些失真。
陆明宇的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账本……没给你添麻烦吧?”
“麻烦大了,检察院的人天天找我问话。”她故意板着脸,“他们说我是从犯,要不是林薇薇把赵峰的信交上去,我现在可能跟你隔着同一道栅栏。”
他的眼神暗了暗:“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我等了五年。”张心疼的指尖敲着玻璃,“五年前那个匿名账户,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
陆明宇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信号断了,才听见他说:“那时候我是个犯人,给不了你什么。我怕你知道了,连那笔救命钱都不肯要。”
她忽然想起母亲手术成功那天,护士递来的缴费单上,汇款人一栏写着“匿名”。当时她对着单子哭了很久,心里偷偷祈祷这个好心人能一生平安。
原来,她祈祷的人,正隔着大半个城市,在监狱里数着墙上的刻度。
“李伟为什么要冒充赵峰?”她换了个话题。
“他跟赵峰在牢里结了仇,觉得赵峰抢了本该属于他的减刑机会。”陆明宇的声音沉下来,“他知道赵峰有个双胞胎弟弟,就一直盯着赵奎,想找机会冒充赵峰,把当年的账算在我头上。”
“那封赵峰的信……”
“是我让赵奎藏在铁皮盒子里的。”他抬眼看她,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她脸上,“我知道你迟早会找到那里,也知道你看到信会明白……”
“明白你不是真的渣?”张心疼打断他,嘴角带着点自嘲,“陆明宇,你这招欲擒故纵,玩得挺溜。”
他的耳尖红了:“我不是故意的。那时候陆明哲盯着我,我不敢跟你走太近,怕他对你下手。”
探视时间快到了,看守开始敲玻璃。陆明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隔着玻璃推过来——是张素描,画的是她在便利店门口的样子,穿着米色风衣,手里拎着购物袋,眼角的痣被描得格外清晰。
“在里面没事干,画的。”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你说过,喜欢那家便利店的关东煮。”
张心疼捏着素描,指尖触到纸面上凹凸的线条,忽然想起某个深夜,她蹲在便利店门口吃关东煮,抬头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对面,车灯暗着,像只沉默的兽。
原来那时候,他就在。
“我会上诉的。”陆明宇突然说,“李伟是持枪袭警,你开枪是正当防卫,我已经让律师去收集证据了。”
“不用。”她把素描折好放进包里,“我没觉得委屈。倒是你,当年替我爸顶罪的事……”
“别提他了。”陆明宇的眼神冷下来,“他欠我的,欠你妈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张心疼的父亲在她上大学时挪用公款赌博,连累了不少人,后来卷着家里仅剩的钱跑了,再也没露面。母亲就是那时候急得病倒的。
“我找到他了。”她轻声说,“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开了家杂货铺,娶了新老婆,生了个儿子。”
陆明宇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我没告诉他我是谁。”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妈说,人要往前看。”
看守又在敲玻璃,这次的声音很响。陆明宇站起来,隔着玻璃深深看了她一眼:“等我出去。”
“不等。”张心疼也站起来,对着话筒笑了笑,“我要去学射击,下次再有人拿枪指着我,不用你替我挡。”
他愣住了,随即笑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眼角有了细纹,却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走出看守所时,雨停了。林薇薇靠在车边抽烟,看见她手里的素描,吹了声口哨:“行啊,这小子还挺会来事。”
张心疼把素描塞进包里,拉开车门:“去陆氏集团。”
“干嘛?”
“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她系上安全带,“陆明宇说,他父亲当年挪用的公款里,有一部分是我外公留下的专利费。”
林薇薇猛地坐直了:“你外公?那个搞机械发明的老教授?”
“嗯,他一辈子研究的环保设备专利,被陆父骗去低价转让了。”张心疼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妈说,那是外公的心血,得拿回来。”
车开到陆氏大楼楼下,张心疼抬头望了望顶楼的办公室。阳光穿透云层照下来,玻璃幕墙反射出刺眼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以前她总觉得,“渣”是保护色,是为了不被伤害。可现在她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竖起尖刺,而是敢放下防备,敢承认在乎,敢等一个可能。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是陆明宇在看守所的操场散步,穿着蓝白囚服,背影挺拔,手里拿着本书,像是在看,又像是在想什么。
发件人栏显示的名字是:赵奎。
张心疼看着照片,忽然笑了。
原来,有人比她更盼着他出来。
她转身走进陆氏大楼,前台小姐礼貌地问她找谁。她拿出手机,点开外公的专利证书照片,对着前台笑了笑:
“你好,我是张心疼,来拿回我外公的东西。”
阳光透过旋转门照进来,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坚定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