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张心疼睁开眼。白色天花板上的吊瓶在晃,胳膊上的伤口缠着厚厚的纱布,麻药过后的钝痛像潮水似的一阵阵涌来。
林薇薇趴在床边打盹,头发乱得像鸡窝。张心疼动了动手指,碰掉了她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停留在和陈默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陈默发的:【姐,赵奎说李伟藏了本真账本,在城西旧钢厂。】
旧钢厂?张心疼的眉心跳了跳。那地方三年前发生过火灾,现在只剩一片废墟,据说晚上还有怪声,附近的居民都绕着走。
林薇薇被惊醒,揉着眼睛跳起来:“你醒了?吓死我了!医生说你再晚送过来半小时,胳膊就废了!”
“陆明宇呢?”张心疼的声音干哑。
“被警察叫去问话了,估计还在警局。”林薇薇递过水杯,“不过他托人送了这个来。”
床头柜上放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张心疼拆开,里面掉出张泛黄的减刑申请书,申请人是陆明宇,减刑理由那一栏写着“揭发同监区重大犯罪,协助警方破案”,批准日期是五年前的3月15日——正好是匿名账户给她打钱的三天后。
申请书背面,有枚模糊的指纹,边缘沾着点暗红色,像是血渍。
“这指纹……”张心疼指尖拂过纸面,“像赵峰的。”
林薇薇凑过来看:“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他的指纹。”
“直觉。”张心疼把申请书折好塞进枕头下,“陈默说的旧钢厂,你查到什么了?”
“查了,那地方以前是陆氏的产业,火灾后就废弃了。”林薇薇打开手机地图,“奇怪的是,火灾那天的消防记录是‘意外’,但附近的老居民说,当晚听到了枪声。”
枪声?张心疼想起李伟手里的枪,还有赵奎说的“他带着枪回来”。
“陆明宇的父亲,当年是不是负责那个钢厂的项目?”
“你怎么知道?”林薇薇瞪大了眼,“我刚查到一半,陆父十年前是陆氏的项目总监,旧钢厂的拆迁工程就是他负责的。后来他突然辞职,半年后就病死了。”
张心疼的心跳开始加速。陆父挪用公款,买通狱警想害死陆明宇和赵峰,旧钢厂火灾,枪声,李伟冒充赵峰……这些碎片像拼图似的在脑子里碰撞,隐隐拼出个可怕的轮廓。
“帮我查陆父的死亡证明,还有旧钢厂火灾的所有卷宗。”她掀开被子,“我要出院。”
“你疯了!医生说你至少要躺一周!”
“等不了一周。”张心疼套上外套,胳膊的疼痛让她龇牙咧嘴,“李伟敢藏账本的地方,肯定有猫腻。陆明宇现在被盯着,我们必须在他之前找到账本。”
打车到旧钢厂时,天已经擦黑。废墟里的钢筋架像枯骨似的戳向天空,风穿过破厂房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有人在哭。
陈默和赵奎已经在门口等着,两人都裹着厚外套,脸色发白。赵奎的精神好了些,但眼神还是有些呆滞,手里紧紧攥着赵峰的死亡证明。
“张姐,”陈默指着厂区深处,“赵奎哥说,账本应该在三号高炉里,他以前跟赵峰哥来过人,说那地方有个暗格。”
三号高炉在废墟最里面,墙体被烧得焦黑,门口堆着半人高的废料。张心疼举着手电筒往里照,光柱里浮动的灰尘像无数细小的虫子。
“你确定在这儿?”林薇薇拽着她的衣角,声音发颤,“我怎么觉得瘆得慌。”
赵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哥说,高炉的砖是空心的,暗格在北边的墙里,用红砖做的记号。”
他带头往里走,脚步踉跄。张心疼和陈默跟在后面,林薇薇举着手机录像,说是万一出事能留证据。
高炉里弥漫着铁锈和烧焦的味道,地面坑坑洼洼。走到北边墙下,果然看见块红砖比别的砖颜色浅,边缘有撬动过的痕迹。
“就是这儿。”赵奎蹲下身,手指抠进砖缝里用力一拉,整块砖掉了下来,露出个黑漆漆的洞。
张心疼把手电筒塞进去照,里面放着个铁皮盒子,锁着把小铜锁。
“拿出来!”林薇薇激动地往前凑。
陈默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盒子,高炉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用手电筒照进来,光柱晃得人睁不开眼。
“谁在里面?”是陆明宇的声音。
张心疼把铁皮盒子往身后藏,赵奎却突然站起来,挡在她面前:“是我!陆明宇,你还敢来?”
陆明宇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人,看起来像是保镖。“赵奎,我知道你恨我,但账本不能落在警察手里。”
“为什么?”张心疼攥紧盒子,“里面有你父亲的罪证,还是有你的?”
陆明宇的目光落在她胳膊上的纱布上,喉结滚了滚:“里面有当年火灾的真相。那天晚上,开枪的人是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爸挪用公款填不上窟窿,想放火烧掉钢厂的账目。”陆明宇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我去阻止他,争执中枪走火,打死了一个工人。我爸为了保我,把责任推给了一个流浪汉,说他纵火行凶。”
赵奎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哥替你背黑锅?看着他病死在牢里?”
“我没有!”陆明宇的声音拔高,“我一直在查,我减刑就是为了早点出来查清楚!”
“查清楚又怎么样?人都死了!”赵奎指着他的鼻子,“你父亲是罪人,你也是!你们陆家没一个好东西!”
就在这时,林薇薇突然尖叫一声,举着手机往后退:“你们看!外面!”
高炉门口,站着个穿警服的人,手里举着枪,正对着他们。月光照亮他的脸,嘴角那颗痣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是李伟!他竟然从警局跑出来了,还抢了身警服!
“把盒子给我!”李伟的声音嘶哑,枪栓拉动的声音在空旷的高炉里格外刺耳,“不然我打死你们!”
张心疼把铁皮盒子塞进陈默手里,低声说:“从后面的通风口跑,去找真警察。”
陈默吓得腿软,赵奎推了他一把:“快去!别管我们!”
陈默抱着盒子钻进通风口,李伟想追,陆明宇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快走!”他朝张心疼和林薇薇吼。
李伟气急败坏,抬脚踹向陆明宇的脸,枪掉在地上。张心疼趁机捡起枪,虽然没开过,但在游戏里见过,凭着记忆拉开保险。
“别动!”她把枪口对准李伟,手指因为紧张而发白。
李伟愣住了,随即笑起来:“你敢开枪吗?”
“你可以试试。”张心疼的胳膊在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害怕。但她死死盯着李伟的眼睛,不能输。
林薇薇突然抓起块砖头砸过去,正砸在李伟的背上。李伟痛呼一声,转身去追林薇薇。陆明宇趁机爬起来,抱住他的腰往墙上撞。
混乱中,张心疼看见李伟的口袋里掉出个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她脚边——是枚银色的戒指,上面刻着个“峰”字。
是赵峰的戒指。
她弯腰去捡,李伟突然挣脱陆明宇,朝她扑过来。张心疼下意识地扣动扳机,枪声在高炉里炸开,震得耳朵嗡嗡响。
李伟愣住了,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洞,眼睛瞪得滚圆,倒下去的时候,嘴角的假痣被蹭掉了一块,露出下面原本的皮肤。
陆明宇扑过来按住张心疼的手,夺过枪扔在地上:“你疯了!杀人是要坐牢的!”
“他要杀我。”张心疼的手抖得停不下来,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我不是故意的……”
警笛声由远及近,这次来得很快。林薇薇抱着头蹲在地上哭,赵奎靠在墙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李伟的尸体。
陆明宇把张心疼护在身后,对冲进来的警察说:“人是我杀的,他袭警,我出于自卫。”
张心疼猛地抬头看他,男人的侧脸在警灯的红蓝光影里,轮廓分明,带着种决绝的温柔。
“陆明宇,你……”
“别说了。”他打断她,声音很轻,“当年的五十万,我欠你的。现在,扯平了。”
警察把陆明宇带走时,他回头看了张心疼一眼,嘴角似乎想笑,却最终只是抿成了一条线。
赵奎被警察扶着往外走,经过张心疼身边时,突然说:“那个铁皮盒子,里面不光有账本,还有我哥给你的信。他说……等你知道真相,就会明白,有些人的渣,是装的。”
张心疼握紧手里的戒指,指节泛白。
陈默带着警察回来时,手里还抱着那个铁皮盒子。林薇薇打开盒子,里面除了厚厚的账本,还有封泛黄的信,信封上写着“致张心疼”,字迹和笔记本上的一模一样。
张心疼拆开信,信纸很薄,上面的字迹却很用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小疼,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陆明宇那小子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但他比谁都在乎你。当年他替你父亲顶罪,是因为你父亲用你的安全威胁他。他减刑换的钱,是想让你好好生活,别再被那些烂事缠上。
旧钢厂的工人是我误杀的,不是他。我让他别告诉你,是怕你恨他。但我知道,你那么聪明,总会查到真相。
忘了他吧,他欠我的,欠陆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你该有自己的人生。
——赵峰”
张心疼的眼泪打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原来陆明宇替她父亲顶罪,原来误杀工人的是赵峰,原来那个看起来冷酷算计的男人,默默扛了这么多。
她想起陆明宇在天台帮她包扎伤口时颤抖的手,想起他说“你长得很像我妹妹”时眼底的温柔,想起他最后说“扯平了”时的决绝。
什么都没扯平。
他欠赵峰的,欠陆家的,可他欠她的解释,还没说。
林薇薇拍着她的背安慰,张心疼却突然站起来,往警局的方向跑。胳膊的伤口裂开了,血浸透纱布,疼得钻心,可她跑得更快了。
她要找到陆明宇,要告诉他,她不想扯平。
她想知道,那个总对她笑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如赵峰所说,所有的渣,都是装的。
警局门口的路灯亮着,陆明宇被警察押着出来,准备送上警车。他看见跑过来的张心疼,脚步顿了顿。
“陆明宇!”张心疼站在他面前,喘着气,眼泪混着血往下流,“赵峰的信,我看到了。”
陆明宇的眼神闪了闪,别过头:“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张心疼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很凉,带着手铐的金属寒气,“你欠我的解释,还没说清楚!”
警察想拉开她,陆明宇却摇了摇头。他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说了句:“好好生活。”
警车开走了,带走了陆明宇,也带走了张心疼心里某个沉甸甸的东西。
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枚刻着“峰”字的戒指,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胳膊上渗血的纱布。
林薇薇追上来,递给她一张纸:“陈默在铁皮盒子的夹层里找到的,像是陆明宇写的。”
纸上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的:
“等我出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没把你当妹妹。”
张心疼看着那句话,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原来有些渣,真的是装的。
原来有些温柔,藏得那么深。
她抬手摸了摸眼角的痣,想起陆明宇第一次在酒局上看她的眼神,想起他把项链扔进便利店时的慌乱,想起他在天台上替她包扎时的笨拙。
那些被她当成算计的瞬间,原来都是她看不懂的深情。
远处的旧钢厂方向,似乎还有警灯在闪。张心疼握紧手里的纸,转身往医院走。
伤口还在疼,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不知道陆明宇要在里面待多久,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麻烦在等着她。但她知道,这次她不会再转身就走。
有些债,要亲自讨回来。
有些人,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