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黑湖深处的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陷入沉睡般的寂静，只有壁炉里永不熄灭的魔法火焰发出幽微的噼啪声，以及窗外湖底生物偶尔游过时搅动的、滤过厚重玻璃的黯淡光影。宿舍里，布雷司·沙比尼早已陷入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西奥多·诺特在帷幔后翻了个身，床柱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辞念安·里德尔平躺在靠窗的床上，深绿色帷幔并未完全拉拢，一线来自黑湖深处的、非自然的微绿光芒落在他脸上，勾勒出过分清晰的轮廓和长而直的睫毛。他阖着眼，但并未入睡。

他的思绪并未停留在霍格沃茨第一夜的表象——分院、宴会、新同学那些稚嫩的试探。这些太浅薄了，如同飘在深潭上的落叶。

他的记忆核心，始终盘踞着一片更为浓重、更为真实的黑暗。那并非孤儿院的冰冷或麻瓜世界的贫瘠，而是一座古老、阴森、魔力几乎凝成实质的庄园。冈特老宅，或者说，在它被精心修复和加固后，成为“那位大人”诸多巢穴中最隐秘也最核心的一处。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古老木头、潮湿石壁、珍稀魔法药材，以及一种更为尖锐的、类似被雷电灼烧过的金属与强大黑魔法残留混合的气息。光线永远昏暗，厚重窗帘隔绝了绝大部分自然光，银质的烛台上燃烧着惨白的火焰，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挂着褪色挂毯的墙上。

抚养他长大的人，不是充满温情的长辈，而是黑魔王本人。

并非报纸上后来描绘的、蛇脸裂瞳的恐怖形象。在他有记忆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那位大人”呈现的是汤姆·里德尔的样貌——英俊得近乎邪异，黑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眸深邃，举止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不安的优雅魔力。他并非慈父，而是……导师？主宰？抑或是，塑造者。

辞念安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大概刚能站稳，就被带到一间空旷的、地板中央铭刻着复杂阵图的房间。汤姆·里德尔——那时他已被要求称呼其为“Lord”，或者更疏远的“大人”——站在阵图边缘，用他那丝滑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说：“展示给我看，孩子。你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不记得第一次成功施展出完整魔咒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种感觉：魔力从指尖迸发时并非炽热或汹涌，而是一种冰冷的、精准的、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空气的触感。绿光闪现，远处作为标靶的魔法傀儡应声倒地，结构崩解。

没有掌声，没有鼓励。汤姆·里德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黑眼睛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评估、衡量，以及一丝……近乎愉悦的满意。

“很好，”他会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不够隐蔽。情绪是多余的累赘，多余的动作是破绽。你要学会让杀戮看起来像呼吸一样自然，像思考一样无形。”

于是，训练开始了。如何精确控制魔力输出，让索命咒的闪光微弱到近乎不见；如何在施展不可饶恕咒时，保持面部肌肉的绝对静止，连眼神都不该有丝毫波动；如何将杀戮的意图编织进最日常的动作里——端起茶杯的瞬间，转身的刹那。

他学得很快。快得令他自己都觉得……本该如此。仿佛那些冷酷的技巧并非后天习得，而是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只需稍加点拨，便能完美呈现。

汤姆·里德尔对此并不惊讶。他有时会用一种近乎谈论珍贵艺术品或强大武器的口吻，对最核心的食死徒（比如当时还勉强算得体的卢修斯·马尔福，或狂热如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提及他：

“一个意外得来的杰作，”他的手指或许会漫不经心地拂过辞念安漆黑如墨的头发，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冰冷如石，“血脉……经过某些有趣的‘调整’，更加纯粹，也更加……稳定。诅咒？不，是馈赠。他将成为一件完美的工具，一张埋在最光明之处的牌。”

辞念安听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空白与恭顺，灰眼睛低垂，掩去所有情绪。工具？牌？或许吧。但他内心深处，那片冰冷的深渊里，早已萌生出截然不同的念头。那是汤姆·里德尔亲手浇灌，却可能未曾预料会如此茁壮的东西——绝对的傲慢。

这种傲慢与德拉科·马尔福那种流于表面的、基于家族财富和血统论的倨傲截然不同。辞念安的傲慢是内敛的、根植于对自身存在本质的认知。

他是被黑魔王亲手雕琢的产物。

他生来便能驾驭最致命的魔法。

他的血脉（尽管来源成谜，但“里德尔”这个姓氏与那位大人的密切关联，以及抚养过程中不断被灌输的“纯血至上、更加纯粹”的观念，已足够在他心中确立无上地位）注定不凡。

他能够完美地隐藏一切，连邓布利多那样以智慧著称的白巫师，在初次见面时都未曾看穿。

最重要的是，他曾偶然听到（或许是故意让他听到）汤姆·里德尔与一位擅长占卜的古老巫师（或许是卡珊德拉·特里劳尼的某位远亲）的低语片段。那些碎片化的词句飘进他异常敏锐的耳朵里：

“……星象显晦……黑暗血脉的第三次涌动……”

“……非蛇脸之君，亦非闪电之敌……”

“……他将在阴影中加冕，旧王的骨血或将哺育新王……”

“……第三位……黑魔王……”

“第三任黑魔王”。

这个短语像一颗冰冷的种子，落入他心底的冻土。当时他毫无表情，仿佛从未听见。但自此之后，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凛然的傲慢，在他灵魂深处滋长。他看着汤姆·里德尔（无论是以英俊的汤姆形态，还是后来力量扭曲后更可怖的形态），心中不再仅仅是敬畏或服从，而是开始用一种极其隐蔽的、审视继任者般的目光去衡量。

他继承了那位大人的野心、冷酷与对力量的追求，但摒弃了在他看来不必要的张扬、对永生执念导致的形态扭曲，以及对“恐惧”这种低级统治工具的过度依赖。他要的，是更彻底的掌控，更完美的隐藏，更……优雅的统治。汤姆·里德尔是令人恐惧的黑魔王，而未来的他，或许将成为无人察觉、却无处不在的阴影之王。

这种想法让他兴奋吗？不，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确认。就像他知道自己终将掌握更强大的魔法，终将步入更高的位置一样自然。这是他的天命，是他优于眼前这个嘈杂、平庸、充斥着“泥巴种”和“蠢货”的魔法世界的根本证明。

霍格沃茨？不过是这个天命之路上的第一步，一个必要的过程，一个……观察与演练的舞台。邓布利多是需要谨慎规避的障碍，但并非不可逾越的高山。同学？大多是背景板，少数如德拉科·马尔福之流，或许是未来有用的棋子，或许是需要被清理的旧时代残渣。

西奥多·诺特在隔壁床上又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句模糊的梦话。

辞念安的灰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映着窗外游过的、散发微光的魔法生物。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属于少年的迷惘或对新环境的不安，只有一片亘古寒冰般的冷静与一种居于云端俯视众生的、绝对的疏离。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石墙、幽深的湖水，望向了城堡的更高处，望向了校长办公室的方向，也仿佛越过了时空，看到了那个此刻不知在何处、以何种形态存在的“抚养者”。

嘴角那点天生的、似笑非笑的弧度，在无人看到的黑暗里，极其轻微地加深了一个像素点。

舞台已经展开，演员已然就位。

而导演……只能有一位。

他重新阖上眼，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完美模仿出沉睡的姿态。黑湖深处，万籁俱寂，只有他内心那庞大而冰冷的傲慢，在无声地蔓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