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霍格沃茨的课程对辞念安而言过于缓慢了。魔咒课上漂浮的羽毛,变形课上试图变成火柴的针,甚至斯内普那充满威慑力、语气油滑的魔药入门——这些都只是基础中的基础,是他早在冈特老宅阴冷的地下室里就玩腻的把戏。
他依旧做得完美。每一次挥杖,每一个发音,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弗立维教授为他精准的“羽加迪姆勒维奥萨”兴奋得尖声表扬;麦格教授看着他第一次尝试就将火柴变成了光泽完美的银针,严肃的嘴角也难得地牵动了一下。在斯莱特林内部,他迅速确立了“那个沉默但厉害的新生”形象。
然而,辞念安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观察与评估上。比如,他的魔杖。
那根魔杖被仔细地收藏在内衬丝绒的乌木杖盒里。十一又四分之三英寸,紫杉木,坚硬而冰冷,纹路仿佛凝固的黑色血管。杖芯不是常见的龙心弦、凤凰羽毛或独角兽毛,而是一簇被精心处理过、浸透了蛇怪毒液的凤凰尾羽。这是汤姆·里德尔在他十一岁生日那天亲手交给他的,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一场充满隐喻的加冕。
“紫杉,与死亡和重生为伴,一如你我。”汤姆·里德尔当时以他英俊的形态站立着,手指抚过光滑的杖身,眼神是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专注,“凤凰的羽毛,象征着跨越毁灭……而蛇毒,”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亲昵的、分享秘密的毒辣,“确保它的每一次触碰,都铭记我们血脉的源头与力量。它会非常……契合你。”
的确契合。当辞念安第一次握住它时,一股冰冷的、充满侵略性的魔力脉动便从杖柄直窜指尖,与他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的、冰冷的黑暗天赋共鸣,发出几乎愉悦的颤栗。它极其敏感,威力强大,对黑魔法有着天然的亲和与增幅,尤其是那些与蛇、与死亡相关的咒语。但同时,它又异常顺从于他强大的控制力,在需要伪装时,能完美地施展出那些无害的基础魔法,不泄露一丝一毫的黑暗气息。
他很少在人前仔细端详它。只有在绝对独处时,比如现在——黑魔法防御术课的教室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这节课(由奇洛教授结结巴巴地讲授)提前结束了,学生们一窝蜂涌向礼堂准备享用午餐。
辞念安故意留在了最后。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袍子内袋取出魔杖,放在陈旧的长木桌上。紫黑色的木身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仿佛能吸收光线。他用指尖缓缓描摹着杖身的纹路,感受着那蛰伏的、阴冷的脉动。
汤姆·里德尔抚摸这魔杖时的眼神……
那不仅仅是对一件强大武器的欣赏。辞念安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异样。那是一种混合了占有、创造者的自豪、对“杰作”的沉迷,以及某种更深、更晦暗难明的东西。随着年龄增长,尤其是当辞念安逐渐褪去孩童的轮廓,显露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糅合了冰冷精致与锐利优雅的样貌时,那种目光变得更加频繁,也更加……具有侵略性。
有时是在检查他魔法进展时,汤姆·里德尔会站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那具强大躯体散发的、非人的冰冷气息,近到那修长苍白的手指会“不经意”地拂过他施咒后微微发热的手腕,或停留在他颈侧,仿佛在测量脉搏,又仿佛在感受皮肤下的生命流动。那触碰如同蛇鳞滑过,激起辞念安心底最深的厌恶与警惕,但他从不显露,只是让眼神更加空洞,呼吸更加平稳,仿佛自己只是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像。
“你越来越像了……”汤姆·里德尔曾有一次低语,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带着蛇佬腔特有的嘶嘶气音,“像我最完美的那部分……却又如此不同。” 那话语里的热度与冰冷交织,令人作呕。
辞念安明白那是什么。一种扭曲的“爱”,如果那种充满控制欲、占有欲和自恋投射的情感可以称之为爱的话。汤姆·里德尔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或者理想中的自己)的影子——纯粹的魔力,黑暗的天赋,英俊的容貌,以及那种对世界的漠然。但同时,辞念安的“完美”控制力、那种连黑魔王都未必能完全做到的、将致命黑暗彻底隐藏于无害表象之下的能力,又让他显得独特,甚至……超然。这激起了汤姆·里德尔更强烈的兴趣,以及一种想要彻底掌控、吞噬、融合的欲望。
伏地魔“爱”他,如同爱一件自己打造的最称心的凶器,爱一个承载了自己血脉与野心的容器,爱一个冰冷而美丽的倒影。
而辞念安对此唯有冰冷的厌弃。这种“爱”是他需要利用的筹码,也是他必须时刻提防的毒药。他扮演着顺从、空白、偶尔流露出对力量渴望的“完美继承人”,心底却筑起了更高的围墙。他汲取着汤姆·里德尔教导的一切知识、魔法、阴谋诡计,内心那个“第三任黑魔王”的傲慢却在冷笑:你视我为继承者或所有物,却不知我正以你为基石,眺望更远的高处。
魔杖在指尖转动,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光。
突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刻意放轻、但仍显笨拙的脚步声。辞念安手腕一转,魔杖便无声地滑回了袖中的暗袋。他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瞬间冻结,恢复成平日那种平静无波的样子,转头看向门口。
是德拉科·马尔福。淡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苍白的脸上带着惯有的、试图显得高人一等的神情,但灰蓝色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和好奇。他身后没跟着克拉布和高尔。
“里德尔,”德拉科拖长了调子,走进教室,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周围,似乎在确认没有别人,“你没去礼堂?听说今天的布丁是糖浆馅饼。” 他的语气试图随意,但辞念安能听出那底下笨拙的试探。
“不太饿。”辞念安简单回答,声音平稳。他注意到德拉科的目光飞快地在他刚才放魔杖的桌面扫过,又移开。
“刚才弗立维教授又提到你了,‘精准得像个钟表匠’,哼。”德拉科哼了一声,不知是羡慕还是不屑,他走到辞念安旁边的桌子旁,靠坐在桌沿,摆出一个自以为随意的姿势,“你的魔咒课确实不错。比那个万事通格兰杰强,她只会死记硬背。”
辞念安只是微微颔首,不置可否。他在评估德拉科的目的。单纯的攀谈?拉拢?还是马尔福家接到了某个黑魔王的指示,让独子来接触他?
德拉科似乎觉得沉默有些尴尬,换了个话题:“你的魔杖是什么材质?刚才好像看到……颜色很特别。” 他终于问了出来,带着纯血家族子弟对这类细节的本能关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辞念安这个“特别”同学的探究欲。
辞念安抬起眼,灰眸直视德拉科。那目光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这是他练习过无数次的表情之一),但德拉科却莫名觉得背脊掠过一丝细微的凉意,仿佛被某种冷血动物安静地注视着。
“紫杉木。”辞念安开口,声音依旧平缓,却不再多做解释。他没有提杖芯,更没有提蛇毒。有些秘密,需要适当的遮掩,才能引发更深的兴趣或敬畏。
“紫杉……”德拉科咀嚼着这个词,似乎在回想《魔杖材质溯源》里的内容,“和……和那个人一样。”他压低了声音,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混合着恐惧、兴奋与家族荣耀的复杂光芒。
辞念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德拉科,嘴角那点天生的弧度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细微地,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在默认可怕的猜测,又像只是觉得对方的反应很有趣。
教室窗外,阳光被一片飘过的云遮住,室内光线暗淡了一瞬。阴影掠过辞念安苍白的脸和那双淡灰色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座精致的冰雪雕像,美丽,却没有温度。
德拉科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先前准备好用来炫耀自家金加隆或抱怨波特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他面对这个安静的同龄人时,竟然感到了一种不同于面对父亲或教父时的压力。那是一种……更隐蔽、更冰冷的压力。
“走吧,”辞念安率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袍角,动作优雅得像经过千次排练,“糖浆馅饼或许还没被吃完。”
他走向门口,步伐稳定。德拉科愣了一秒,才从桌沿滑下来,跟了上去。他看着辞念安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背影,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闪过刚才惊鸿一瞥的、那根紫黑色魔杖的幽暗光泽,以及辞念安回答“紫杉木”时,那双冰灰色眼眸深处,仿佛有更深的阴影,一闪而过。
那阴影,是否连接着某个他父亲在深夜密室里,用颤抖而兴奋的语气低声谈论的、令人恐惧又向往的名字?
德拉科不知道。但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被分到斯莱特林、安静得近乎隐形的辞念安·里德尔,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而这种危险,与他所知的任何形式都不同,它不张扬,不咆哮,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像深水下的冰山,或像……毒蛇收拢的毒牙。
走廊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一轻一重。辞念安走在前面,灰眸望着前方城堡石壁上的火把光影,思绪却已飘远。
汤姆·里德尔的“注视”如影随形,通过某种他不知道的方式,或许通过奇洛教授后脑勺的那张脸,或许通过城堡里某个古老的魔法肖像,或许仅仅通过食死徒家族子弟的间接汇报。德拉科·马尔福的试探,只是这巨大阴影笼罩下,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而他,手握浸毒魔杖的“诅咒之子”,必须在这些交织的目光与欲望中,走出自己的路。一条通往阴影王座,却注定要踏过旧王骸骨的路。
性张力?那不过是猎物与猎人之间,最原始、最冰冷的吸引与排斥。而他,绝不会是猎物。
他袖中的紫杉木魔杖,似乎无声地悸动了一下,仿佛在应和主人冰冷而傲慢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