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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下棋局

星落旧檐

老槐树的浓荫里,除了张大爷的鸟笼,还藏着巷子里男人们的棋局。每天午后,日头偏斜,槐树叶筛下细碎的光斑,石桌石凳就成了天然的棋台——石桌是早年巷子里修路时剩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石凳则是几块矮胖的石头,稳稳当当立在树下,油光锃亮的象棋子被摩挲得温润,红黑两方分列对垒,一场无声的较量便拉开了序幕。

最先到场的总是老王头,他是巷子里的象棋好手,退休前在工厂当技术员,脑子活络,走棋步步为营。他总揣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里面装着折叠棋盘和磨掉了漆的棋子,到了树下先把棋盘铺在石桌上抻平,再一颗一颗将棋子摆好,红帅黑将各归其位,然后慢悠悠点上一支烟,烟雾绕着他的白发飘散开,等着棋友们来应战。没过多久,李叔、赵伯、老陈就陆续来了,有的手里还端着没吃完的饭碗,扒拉两口就搁在旁边的石头上,搓着手凑到棋盘前,要么撸起袖子上阵对弈,要么站在一旁当围观的“军师”,连修鞋铺的老周忙完手头活计,也会搬个小马扎过来凑凑热闹。

老王头最常对阵的是李叔,两人棋风迥异,老王头稳中求胜,每一步都要琢磨半晌,李叔则喜欢出奇招,走棋干脆利落。开局时,老王头习惯性地先架起“当头炮”,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啪”声,李叔立刻跳“马”应对,同样一声脆响,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坎上。围观的人都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棋盘,有人忍不住插嘴:“老李,你这步马走得险,当心老王的车吃了你!”李叔瞪他一眼,嘴上不饶人:“少废话,观棋不语真君子!”手上却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挪动了棋子,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赵伯是个急性子,看别人下棋比自己下还着急,一会儿替老王头捏汗,一会儿给李叔支招,被两人合伙“赶”到一边,却依旧不肯走远,蹲在石凳旁盯着棋盘,嘴里念念有词,活像个现场解说。老陈则沉默得多,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眉头微皱,偶尔点评一句“这车该往这儿走”“炮别轻易动”,句句切中要害,往往能让陷入僵局的两人茅塞顿开。巷子里的孩子也爱凑过来,挤在大人腿缝里,看不懂棋局的门道,只觉得棋子敲打的声音好玩,或者盯着老王头指间的香烟,看烟雾在树荫里慢慢散开,偶尔伸手去够落在地上的槐树叶,被大人轻轻拍一下手背,便吐吐舌头安静下来。

一局棋往往要下上大半个下午,有时势均力敌,杀得难分难解,棋盘上兵来将挡、马嘶炮鸣,围观的人也跟着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叫好;有时一方不慎,被对手抓住破绽,瞬间败下阵来,输了的人不服气,把棋子一推嚷嚷着“再来一局”,赢了的人则笑眯眯地把棋子归位,顺手从兜里摸出颗糖递给旁边的孩子,接受众人的夸赞。太阳渐渐西斜,光线穿过槐树叶的缝隙,在棋盘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棋子上的红漆和黑漆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底色,却依旧透着一股子岁月的厚重。

有一回,老王头和李叔为了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老王头指着棋盘说李叔“悔棋不算数”,李叔梗着脖子辩解自己“只是挪错了位置,还没撒手不算悔棋”,两人互不相让,围观的人也分成两派,有的帮老王头,有的替李叔说话,吵吵嚷嚷闹成一团。最后还是张大爷提着鸟笼走过来打圆场:“多大点事,不就是一盘棋嘛,输了赢了都是乐子,犯不着红脸。”说着把自己的紫砂壶递过去,让两人喝口茶消消气。老王头和李叔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拿起棋子重新摆好,嘴上还嘟囔着“这次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刚才的争执仿佛从没发生过。

傍晚时分,日头落了山,凉风从巷口吹进来,棋局也散了,男人们收拾好棋子和棋盘,各自回家。老王头把布包揣进怀里,临走前拍了拍老槐树的树干,像是在跟老朋友道别。槐树叶在晚风里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回味刚才的棋局,画眉鸟在笼子里扑腾了两下,叫了两声,像是在给这场午后的热闹收尾。石桌上还留着几片掉落的槐树叶,和棋子压出的浅浅印痕,旁边李叔忘拿的饭碗里还剩着半碗米饭,记录着这个下午的热闹与惬意。

老槐树的棋局,就像巷子里的一面镜子,照见了男人们的豪爽与较真,也照见了邻里间的和睦与温情。在这里,没有输赢的执念,只有闲暇时光的消遣,只有老友相聚的快乐。棋子敲打的声响,夹杂着说笑与争论,混着槐花香和烟火气,成了老巷午后最动听的旋律,伴着风飘向巷子的每一个角落,飘进早点摊的蒸笼里,飘进修鞋铺的锥子旁,飘进杂货铺的糖果罐上,也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成了刻在老巷骨血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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