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纳凉

日头沉落，暑气顺着墙角慢慢退去，老巷的夏夜便成了最热闹的光景。家家户户搬出藤椅、竹床和小马扎，沿着青石板路两侧摆开，像是一场自发的纳凉集会。蒲扇摇出的风裹挟着巷口栀子花的甜香，混着远处传来的蝉鸣，还有谁家厨房飘来的西瓜甜气，织成老巷独有的夜曲。

张大爷提着小马扎凑到槐树下，鸟笼挂在枝桠上，画眉鸟歇了歌喉，偶尔扑腾两下翅膀。他掏出搪瓷缸，里面泡着晾凉的浓茶，呷一口便打开了话匣子：“前些年这巷子口还有卖冰棍的，三分钱一根绿豆沙，用棉被裹着保温，喊一声整条巷的孩子都跑出来。”旁边的李婶正给孙子扇着蒲扇，接过话茬：“可不是，我家那小子当年为了抢冰棍，还摔破了膝盖，哭着喊着非要吃两根才罢休。”众人听着笑起来，蒲扇摇得更欢了，风里都掺着暖意。

孩子们最是兴奋，拎着玻璃罐在巷子里追着萤火虫跑，脚步声哒哒响，惊飞了墙根的蛐蛐。跑累了就围坐在陈奶奶身边，缠着她讲鬼故事，陈奶奶故意压低声音，讲到吓人处突然停下，看着孩子们缩成一团的模样哈哈大笑，再从兜里摸出几颗水果糖，哄得小家伙们又凑上来。修鞋铺的老周搬来一张竹床，躺在上面摇着大蒲扇，看着天上的星星，偶尔跟旁边的老王头唠两句家常，说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说巷口的早点摊又添了新口味。

不知是谁家端出了冰镇西瓜，切得红瓤黑籽的月牙块，放在竹篮里挨家挨户分。咬一口，清甜的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暑气瞬间消了大半。有人拿出老旧的收音机，调到戏曲频道，咿咿呀呀的唱腔在巷子里飘着，老人们跟着哼几句，手里的蒲扇摇得慢了，眼神里漾着回味的温柔。晚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给唱腔伴奏，路灯的昏黄光线落在青石板上，把人影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家是谁家。

夜深了，孩子们趴在竹床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西瓜汁。大人们的说话声渐渐低了，蒲扇的摇动也慢了下来，只有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有人起身收拾家什，轻轻抱起睡着的孩子往家走，脚步声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夏夜的宁静。最后一盏路灯旁，陈奶奶锁上杂货铺的门，回头看了一眼巷子里的暖光，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走回自家院落。老巷的夏夜，藏着数不清的细碎美好，像星星落在人间，温柔又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