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檐新暖

日子像是老宅子檐下的流水，不疾不徐地淌过。自那日后，星辞便常带着外婆来老宅小坐，有时是清晨揣着刚出炉的桂花糕，油纸包还透着温热的甜香；有时是傍晚夹着两本新淘来的旧诗集，书页边缘卷着时光的毛边。

阿禾索性将堂屋靠窗的位置收拾出来，摆上一张原木小几，两把藤编靠椅，专用来招待这对祖孙。老奶奶总爱坐在藤椅上，望着檐角的铜铃出神，阳光穿过窗棂落在她银白的发梢上，晕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会拉着阿禾的手，教她辨认老宅子梁柱上的雕花，指尖抚过那些浅刻的纹路，细声说着：“这朵并蒂莲是他亲手选的纹样，那年我总笑他手笨，刻出来的花瓣歪歪扭扭，如今瞧着，倒比画谱上的还耐看几分。”梁柱上除了莲，还有一弯细细的月，藏在缠枝纹里，是少年人说不出口的心事。

星辞则忙着整理樟木箱里的书稿，那些泛黄的纸页上，除了工整的诗句，还有不少苏老先生的批注，字里行间满是对故人的惦念。比如“星落檐角时”这句旁，就写着“晚风有桂香，似她鬓边簪”。他将这些手稿一一誊抄在新的宣纸本上，打算整理成册，当作送给外婆的礼物。阿禾有时会在一旁帮忙研墨，指尖划过那些带着温度的字迹，竟也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温柔。

转眼入了秋，巷口的那株老桂树开得愈发繁盛，细碎的金桂落了满地，甜香漫进院子，连风都裹着蜜意。一个周末的午后，老奶奶忽然拄着拐杖起身，望着院中的桂树笑了：“这般好的花，不酿桂花酒可惜了。”阿禾和星辞自然拍手叫好，三人便搬来小凳坐在桂花树下忙活起来。老奶奶教他们挑拣成色最好的金桂，要选那种半开的花苞，香气最浓，还要仔细去蒂洗净，一点杂质都不能留。星辞负责烧水煮坛，将洗净的陶罐烫得温热，又用纱布细细滤过井水；阿禾则蹲在一旁，将花瓣摊在竹筛上细细晾干，指尖沾着的桂香，洗了好几遍手都散不去。

“当年啊，我和他也在这里酿过酒。”老奶奶的声音混着风声，轻轻柔柔，像是怕惊扰了枝头的花，“他说，等桂花酒酿好，就带我去城南的山巅看星星，说那里的星星离人最近。可惜……”话没说完，她便抬手拭了拭眼角，却又弯起了嘴角。

星辞像是早有准备，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两张印着山景的车票，眉眼弯弯地递到外婆面前：“外婆，阿禾，明天我们就去山顶看星星吧，我查好了，今晚天晴，能见度最高。”

老奶奶愣了愣，随即眼眶泛红，握着车票的手微微颤抖，半晌才笑着点头：“好，好啊。”

次日傍晚，三人背着装满桂花糕和水的行囊，沿着石阶慢慢登上城郊的山巅。彼时暮色四合，远处的城市亮起万家灯火，头顶的天幕渐渐铺展开，星河万顷，星星一颗挨着一颗，亮得耀眼，像是要坠进人的心底。老奶奶靠在星辞肩头，阿禾坐在一旁的青石板上，晚风拂过发梢，带着山涧草木的清新，还隐约飘来他们随身带着的、刚酿好的桂花酒的清香。

“你看，星星和当年一样亮。”老奶奶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满足。

星辞握紧外婆的手，阿禾望着漫天星河，忽然觉得，那些被时光搁浅的约定，那些藏在岁月里的遗憾，终会在某一刻，以最温柔的方式圆满。

下山时，月亮升得正高，清辉洒满归途。远远地，便能望见老宅子的轮廓，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叮当作响，像是在轻轻迎接晚归的人。阿禾回头望了一眼，漫天星光落在她的眼底，亮得惊人。

原来世间所有的等待，都不会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