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民宿很小,只有两层楼,楼下是餐厅,楼上是客房。老板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她们湿漉漉地站在门口,只笑着递来两条毛巾:“刚赶海回来?”
任熙熙接过毛巾,把脸上的水珠擦掉:“我们来散心。”
“看你们就不像本地人。”老太太擦着玻璃杯,目光落在任熙熙的白色长裙上,“这裙子好看,就是不适合海边穿,风大。”
顾亦筱把外套披在任熙熙肩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肩膀:“先上去换衣服吧。”
房间在二楼,推开窗就能看到海。潮水退了,露出大片湿漉漉的沙滩,几只海鸥停在礁石上,歪着头梳理羽毛。任熙熙趴在窗台上,忽然笑起来:“你看它们多自由。”
顾亦筱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民宿的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在数着什么。她能闻到任熙熙发间的海盐味,混着残留的玫瑰香水,意外地让人安心。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任熙熙转过身,指尖划过她的眉骨,“没有闪光灯,没有记者,只有我们两个。”
顾亦筱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嗯。”
可安稳只持续了两天。
第三天早上,顾亦筱去楼下买早餐,刚走到民宿门口,就被几个举着摄像机的人围住。“顾小姐,请问你和任熙熙是认真的吗?”“她为了你放弃事业,你会不会觉得愧疚?”“听说你们是被公司雪藏了,才躲到这里来的?”
尖锐的提问像针一样扎过来,顾亦筱下意识地后退,手里的早餐袋掉在地上,豆浆洒了一地。她忽然看到人群后面,任熙熙站在二楼的窗边,脸色苍白得像纸。
“让开!”顾亦筱猛地推开记者,往民宿里冲。
回到房间时,任熙熙正背对着她收拾东西,动作快得像在逃跑。“我们走吧。”她的声音很哑,“这里也待不下去了。”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顾亦筱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发颤。
任熙熙转过头,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是我经纪人说的。”她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大概是觉得,把我们逼到绝路,我就会回头了。”
顾亦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她想起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经纪人,想起她在病房里叹的气,想起她最后发来的那条“你们闯大祸了”的消息,原来所有的劝告,都藏着“为你好”的绑架。
“我们不回去。”顾亦筱握紧她的手,“去别的地方,总有地方能容下我们。”
任熙熙却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顾亦筱看不懂的疲惫:“亦筱,你不懂。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除非……”
“除非什么?”
任熙熙没说下去,只是低下头,继续往包里塞衣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阴影。
那天下午,她们坐上去往邻市的大巴。车窗外的海岸线渐渐远去,任熙熙靠在顾亦筱肩上,像只累坏了的猫,全程没说话。
顾亦筱看着她熟睡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她们第一次一起坐大巴去外景地。那时任熙熙刚拍完一场淋雨戏,发着低烧,却硬撑着给她讲笑话,说“顾老师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月牙”。
那时的光很暗,车厢里只有空调的嗡鸣,可任熙熙眼里的光,比现在窗外的海还要亮。
大巴在中途停靠休息时,任熙熙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好,我知道了。”她只说了两句话,就挂断了电话,脸色比刚才更白。
“怎么了?”顾亦筱看着她攥紧手机的手,指节泛白。
“没什么。”任熙熙把手机塞回口袋,勉强笑了笑,“是助理,说她帮我们收拾了东西,寄到朋友家了。”
顾亦筱没说话,她知道任熙熙在撒谎。刚才她隐约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威胁的语气,像在说什么“否则后果自负”。
车重新启动时,任熙熙忽然靠过来,在她唇上轻轻吻了吻,像在告别。“亦筱,”她的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难过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顾亦筱的心猛地一沉:“你要做什么?”
任熙熙却摇了摇头,只是看着窗外,眼神空得像片海。“没什么。”她说,“就是突然想问。”
那天晚上,她们在邻市的小旅馆住下。顾亦筱洗完澡出来,发现任熙熙不在房间,手机和钱包都放在床上,人却不见了。
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疯了似的冲出房间,在旅馆的走廊里大喊她的名字。老板被吵醒,揉着眼睛说“刚才看到你朋友往海边走了”。
顾亦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跌撞撞地往海边跑。
深秋的海风卷着寒意,吹得人骨头疼。她在礁石滩上看到了任熙熙,白色长裙在夜色里像只展开翅膀的蝴蝶,正一步步往深海里走。
“任熙熙!”顾亦筱的声音在风里撕心裂肺,“你回来!”
任熙熙转过身,脸上带着泪痕,却笑了,笑得比月光还凉:“亦筱,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顾亦筱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海水已经没过了任熙熙的脚踝,冰凉刺骨。
“他们拿你的家人威胁我。”任熙熙的声音在风里发颤,“说如果我不回去‘澄清’,就曝光你父母的住址,去骚扰他们……亦筱,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连累家人。”
顾亦筱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炸开了。
“我明天就回去,开记者会,说‘我和顾亦筱只是朋友,之前是我糊涂了’。”任熙熙的眼泪掉下来,混着海水打湿她的脸颊,“这样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你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继续做你的化妆师……”
“我不要!”顾亦筱猛地抱住她,把她往岸上拖,“我不要原来的生活!我只要你!”
“可我给不了你了。”任熙熙掰开她的手,声音带着绝望的温柔,“亦筱,忘了我吧。就当……就当这场梦,醒了。”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顾亦筱看着任熙熙转身走向深海,白色的长裙在夜色里越来越远,像要被海水吞没。
她忽然明白了那句“局中人不可贪恋局中物”——她们贪恋的从来不是名利或光环,而是彼此眼中的自己。可当这份贪恋变成伤害对方的武器,最残忍的选择,往往是放手。
就像狐狸知道自己被猎人盯上,为了保护藏糖的洞穴,只能故意暴露自己,引开所有的枪口。
顾亦筱跪在沙滩上,看着那抹白色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像海水一样,汹涌而出。
海风吹过,带着浓重的咸涩,像在嘲笑这场无疾而终的贪恋。有些幕布一旦落下,就再也不会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