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任熙熙复工那天，顾亦筱特意提前两小时到了片场。

化妆间里弥漫着新剧本的油墨味，顾亦筱正给任熙熙画眼线，笔尖刚落在眼尾，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任熙熙的经纪人踩着高跟鞋冲进来，脸色难看：“熙熙，你看热搜了吗？”

手机屏幕被怼到面前，#任熙熙康复室密会化妆师#的词条挂在热搜第三，点开是段模糊的监控录像——正是那天在康复室，她和任熙熙亲吻的画面，虽然角度刁钻，只能看到两人交叠的影子，却足够引人遐想。

“谁干的？”任熙熙的声音冷得像冰，握着剧本的手指泛白。

“还能有谁？对家买的水军，想趁你刚复工搞垮你。”经纪人把手机扔在化妆台上，“公关部已经在删了，但肯定压不住，你得想办法回应。”

顾亦筱握着眼线笔的手顿了顿，墨黑的液体在任熙熙眼尾晕开一小点，像滴没掉下来的泪。她拿过棉签想擦掉，却被任熙熙按住手。

“别擦了。”任熙熙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就这样吧，有点破碎感，正好符合今天的戏。”

今天要拍的是场淋雨戏，角色被爱人背叛，在雨里崩溃痛哭。顾亦筱看着镜中她眼尾那点晕开的墨，忽然觉得，这妆容像个预兆，预示着有些东西，注定要变得不完美。

“回应什么？”任熙熙拿起口红，对着镜子细细涂抹，“就说‘朋友间的安慰’，他们爱信不信。”

经纪人急得转圈：“这时候还嘴硬！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什么？说你‘为了个化妆师耽误复工’，说你‘私生活混乱’！”

“我私生活乱不乱，他们配评价吗？”任熙熙把口红盖“啪”地扣上，声音陡然拔高，“三年前我被潜规则威胁的时候，他们在哪？我为了拍动作戏摔断胳膊的时候，他们在哪？现在就凭一段模糊的录像，就想定我的罪？”

她的眼眶红了，不是委屈，是愤怒。顾亦筱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明明气得浑身发抖，却只敢在化妆间里发泄。

那时是她递了杯热牛奶，说“别跟不值得的人生气”。

现在，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任熙熙的背，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别气了，妆会花。”

任熙熙的肩膀松了松，忽然转头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决绝：“顾老师，我们公开吧。”

“你疯了？”经纪人大叫，“公开你就完了！”

顾亦筱也愣住了，指尖悬在半空：“任熙熙，你想清楚。”

“我很清楚。”任熙熙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不想再躲了，不想再用‘朋友’当借口，不想每天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曝光。我想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你，不是影后对化妆师的喜欢，是任熙熙对顾亦筱的喜欢。”

化妆间的空气像凝固了，经纪人的呼吸声格外清晰。顾亦筱能感觉到任熙熙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把她的皮肤烧穿。

她忽然想起那句“局中人不可贪恋局中物”。她们现在尝到的甜，是用无数个偷偷摸摸的瞬间换来的，像偷来的蜜糖，裹着诱人的香，却藏着致命的刺。一旦公开，这根刺就会狠狠扎进两人心里，拔出来是血，不拔出来是痛。

“不行。”顾亦筱抽回手，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的事业不能毁在我手里。”

“毁不毁，是我说了算！”任熙熙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就这么怕承认吗？怕别人说你‘攀高枝’？还是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任熙熙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是不是觉得，跟我扯上关系很丢人？”

顾亦筱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她想说“不是的”，想说“我怕的是你受伤害”，想说“我比谁都想站在你身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只是你的化妆师。”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插进两人中间。任熙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后退半步，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对，你只是我的化妆师。是我贪心了，是我忘了分寸。”

她转身就往外走，经纪人在后面喊“马上开拍了”，她也没回头。顾亦筱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眼线笔“啪嗒”掉在地上，墨汁溅在白色的地毯上，像朵绽开的黑花。

淋雨戏拍了整整一下午。消防车的水枪对着任熙熙猛浇，她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在雨里摔倒了又爬起来，一遍遍重复着崩溃的台词，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顾亦筱站在监视器旁，手里攥着条干毛巾，指尖被雨水打湿，冰凉刺骨。她看着任熙熙在雨里被呛得咳嗽，看着她摔倒时重重磕在地上，看着导演喊“卡”后，她独自一人坐在泥水里，背对着所有人，肩膀轻轻耸动。

像只被猎人打伤的狐狸，明明疼得要命，却不肯在人前露出伤口。

收工时，任熙熙已经冻得说不出话，被助理架着往化妆间走。经过顾亦筱身边时，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没看见。

顾亦筱站在原地，手里的毛巾被攥得湿透。她知道自己伤了任熙熙的心，那句“只是化妆师”像根毒刺，不仅扎伤了对方，也扎得自己心口发疼。

可她别无选择。任熙熙是属于聚光灯的，而她只是幕后的影子，她们的世界本就不该有交集。那些偷来的甜蜜，那些越界的温度，终究是镜花水月，早晚会碎。

深夜的化妆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收拾东西时，发现任熙熙的手机落在了桌上。屏幕亮着，是她和任熙熙的聊天记录，最新一条是任熙熙发的：“等我拍完这场戏，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发送时间是昨天晚上，而她还没回复。

手机忽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照片——是三年前，她和任熙熙在剧组的合影，任熙熙刚拿到影后提名，笑得一脸灿烂，搂着她的肩膀，而她站在旁边，笑得有些拘谨，手里还拿着没放好的化妆刷。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行小字：“我的第一个重要时刻，想和你一起记住。”

顾亦筱盯着照片，忽然想起任熙熙说过的话：“顾老师，你钥匙上的星星，我找了好久才买到同款。”

原来这场局，从一开始就不是她一个人的贪心。任熙熙也在偷偷付出，偷偷珍藏，偷偷把她放进自己的人生里。

而她，却用一句“只是化妆师”，把所有的心意都否定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在替谁哭。顾亦筱拿起任熙熙的手机，手指悬在回复框上，想了很久，终于敲下两个字：“好啊。”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忽然明白，有些毒刺扎进去了，就再也拔不出来了。她们尝到的甜有多浓，此刻的疼，就有多烈。

而这场名为“贪恋”的局，已经开始往失控的方向滑去，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坠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