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任熙熙开始做复健的那天，顾亦筱特意推掉了其他工作。

康复室的地板是淡蓝色的，任熙熙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挪着，脚踝还没完全消肿，每走一步都疼得皱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顾亦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毛巾，指尖攥得发白，却没上前扶。

“顾老师，你能不能别像看犯人一样盯着我？”任熙熙转过头，笑得有点狼狈，“我没那么娇气。”

顾亦筱把毛巾递过去：“医生说不能急。”

“再不急，剧组就要真的换演员了。”任熙熙擦了擦汗，扶着栏杆喘了口气，“昨天导演给我发消息，问我‘能不能赶在开机仪式前复工’。”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焦虑。顾亦筱忽然想起三年前，她为了争取一个女三号的角色，每天穿着高跟鞋在走廊练走位，脚磨出了血泡，却笑着对顾亦筱说“这点疼算什么”。

那时的她，眼里只有往前冲的狠劲，不像现在，多了些怕失去的犹豫。

“角色没了可以再找，脚要是废了，以后怎么穿高跟鞋？”顾亦筱走过去，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休息够了再走。”

任熙熙的肩膀僵了僵，忽然转过身，毫无预兆地抱住她。康复室的空调风很凉，可她的怀抱却很烫，带着运动后的热气，像团火，烧得顾亦筱心跳失序。

“顾老师，”任熙熙的声音埋在她颈窝，“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走路都走不好。”

“不是。”顾亦筱的手悬在半空，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轻轻落在她背上，“你已经很棒了。”

这句话像开关，任熙熙忽然就红了眼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可是他们都在等我倒下……竞争对手在背后笑我‘活该受伤’，经纪人天天催我‘赶紧复工’，连我爸妈都打电话说‘女孩子别那么拼’……”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只有你，从来没逼过我。”

顾亦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知道任熙熙看似风光，其实活得像根绷紧的弦，时刻都在担心弦会断。而自己，大概是那根弦上，唯一能让她稍微松口气的地方。

就像狐狸找到了暂时安全的洞穴，明知外面有猎人，却还是忍不住想多待一会儿。

“扶我坐下吧。”任熙熙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脚踝一崴，差点摔倒。顾亦筱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两人一起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任熙熙的头发散落在顾亦筱肩上，带着洗发水的玫瑰香。顾亦筱能看见她脖颈上淡淡的锁骨，像蝴蝶停驻的痕迹。

“顾老师，”任熙熙忽然抬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我们这样……算不算在谈恋爱？”

空气瞬间凝固了。

康复室的窗外有鸽子飞过，翅膀扑棱的声音格外清晰。顾亦筱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她能看到任熙熙眼里的认真，像在等一个确定的答案，又像在试探某个危险的边缘。

“任熙熙，”顾亦筱的声音有点发紧，“我们不能……”

“不能什么？”任熙熙打断她，指尖轻轻划过高耸的脚踝，“不能喜欢？不能靠近？还是不能承认？”

她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划过顾亦筱的手背，像在点燃什么。顾亦筱忽然想起那天在病房的吻，那个像偷来的、带着甜味的瞬间，原来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很难再停下。

像狐狸尝到了糖的滋味，就会忍不住想再偷一次，哪怕知道风险更大。

“我们的身份……”顾亦筱的话没说完，就被任熙熙堵住了唇。

这个吻比上次更深，带着点试探的急切，任熙熙的舌尖轻轻舔过她的唇角，像在确认什么。顾亦筱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抬手按住了她的后颈，把这个吻加深了。

康复室的钟在墙上滴答作响，像在数着越界的秒数。直到任熙熙疼得闷哼一声，顾亦筱才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脚踝。

“对不起！”她慌忙松开手，眼里满是慌乱。

任熙熙却笑了，唇角还带着未散的红晕：“顾老师，你刚才的反应，可不是‘不能’的样子。”

顾亦筱别过脸，脸颊烫得惊人。她知道自己又失控了，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一步步走向那个危险的边缘，却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

“晚上去我家吧。”任熙熙忽然说，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我让阿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顾亦筱的心动了动。她知道自己该拒绝，该拉开距离，该回到那个安全的“化妆师”位置上。可脑海里闪过的，是康复室里这个带着疼意的吻，是任熙熙眼里的期待，是那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其实她也想，离她再近一点。

“好。”她听见自己说。

任熙熙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

晚上去任熙熙家时，顾亦筱特意买了束白玫瑰。花束用牛皮纸包着，递到任熙熙手里时，她笑眼弯弯：“顾老师终于懂得送我礼物了？”

“路过花店，看到挺好看的。”顾亦筱移开目光，不敢看她眼里的光。

晚餐很丰盛，糖醋排骨冒着热气，色泽红亮。任熙熙夹了一块放进她碗里：“多吃点，看你最近瘦了。”

餐桌上的灯光很暖，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顾亦筱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像场梦，美得不太真实——她和任熙熙，像普通的朋友一样吃饭、聊天，没有聚光灯，没有记者，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对了，我经纪人找过你吗？”任熙熙忽然问，夹菜的手顿了顿。

顾亦筱的动作僵了僵：“没有。”

她没说，其实昨天经纪人给她打过电话，语气客气却带着警告：“顾小姐是聪明人，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熙熙的事业不容易，你别毁了她。”

那些话像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可看着眼前的任熙熙，她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比“不该做”更重要。

“他要是找你麻烦，你告诉我。”任熙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顾亦筱抬起头，撞进她认真的眼眸里。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这局里的贪心，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任熙熙也在贪，贪她的陪伴，贪她的在意，贪这份能让她暂时卸下防备的温暖。

而她们都是局中人，明知贪恋的代价可能是毁灭，却还是忍不住，想再多尝一口这裹着糖衣的诱饵。

吃完饭，任熙熙拉着她在客厅看电影。选的是部老片子，讲两个女孩在乱世里相互扶持的故事。看到动情处，任熙熙忽然靠在她肩上，声音很轻：“顾老师，我们会不会也像她们一样？”

顾亦筱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电影里的女主角说：“有些路，明知难走，却还是想和你一起走。”

客厅的灯光很暗，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两人脸上流动。顾亦筱看着任熙熙熟睡的侧脸，忽然觉得，哪怕前面是悬崖，她大概也愿意，陪她再走一段。

只是她不知道，这局中的蜜糖，早已藏好了毒。她们贪恋的甜有多浓，未来要付出的代价，就有多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是她和任熙熙从康复室出来的画面，任熙熙扶着她的手臂，两人靠得很近，角度看起来像在拥抱。

配文是：“顾小姐，适可而止。”

顾亦筱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终于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她知道，边缘的试探已经结束，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更汹涌的暗潮。而她和任熙熙，都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