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筱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时，任熙熙正对着镜子发脾气。
石膏裹着的脚踝被架在枕头上，她却挣扎着想坐起来，结果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眼圈瞬间红了。看见顾亦筱进来，她像被抓包的小孩，猛地缩回手，把镜子倒扣在床头柜上。
“怎么了？”顾亦筱放下保温桶，走过去扶她，指尖触到她后背的汗湿，“又乱动？”
“没什么。”任熙熙别过脸，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脸肿了。”
她右脸颊确实有点肿，是昨天摔倒时蹭到的，顾亦筱给她涂药膏时，能摸到皮下淡淡的淤青。可在她眼里，那点肿根本不影响什么，任熙熙的五官太精致，连带着这点瑕疵，都显得格外鲜活。
“我看看。”顾亦筱扳过她的脸，拿过药膏轻轻涂在淤青处，“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过几天就消了。”
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任熙熙却瑟缩了一下，像只怕疼的猫。“可是明天有记者要来探病。”她抓住顾亦筱的手腕，眼里满是焦虑，“他们肯定会拍我现在的样子，说我‘跌落神坛’。”
顾亦筱的动作顿住。她知道任熙熙有多在意镜头，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哪怕是深夜收工，也要对着镜子整理半小时发型。可此刻她眼里的恐慌，不止是怕丑，更像是怕被人看到自己“不完美”的一面。
就像三年前，她因为淋雨戏发了高烧，却硬撑着不让助理告诉任何人，直到在化妆间晕倒，才被顾亦筱发现。那时她躺在病床上，也是这样，攥着顾亦筱的手说：“千万别让媒体知道，他们会说我‘耍大牌耽误拍摄’。”
“没人会这么说。”顾亦筱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是因为拍戏受伤，他们只会夸你敬业。”
任熙熙却忽然笑了，笑得有点自嘲：“敬业？等我三个月不能拍戏，代言会掉，剧本会飞，到时候他们只会说‘任熙熙不行了’。”
保温桶里的海鲜粥还冒着热气，瑶柱的香气漫出来，却驱不散病房里的低气压。顾亦筱盛了碗粥递过去，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忽然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任熙熙舀了勺粥，没什么胃口地含着。
“以前有个小演员，第一次进组，因为紧张，台词总说错。”顾亦筱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导演骂她‘榆木脑袋’，同组的演员也排挤她，说她‘走后门’。”
任熙熙的动作停住了。
“有天晚上，她躲在道具间哭，我进去拿化妆箱，看见她蹲在角落里，手里还攥着剧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顾亦筱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我说‘你的台词其实很好，就是太急了’，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却跟我说‘谢谢你，顾老师’。”
那是三年前的横店，夏夜潮湿得能拧出水，道具间堆满落灰的盔甲，只有一盏小灯亮着。任熙熙当时的样子，和现在病床上的她重叠在一起，都带着点倔强的脆弱。
“后来呢？”任熙熙的声音有点哑。
“后来她很努力，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台词，把导演骂她的话录下来，反复听哪里错了。”顾亦筱拿起纸巾，擦了擦她唇角的粥渍，“再后来，她拿了影后。”
任熙熙的眼眶忽然红了，大颗的眼泪砸进粥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她哽咽着说，“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顾亦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那个躲在道具间哭的小演员，比现在这个闪闪发光的影后，可爱多了。”
任熙熙忽然丢下勺子，扑进她怀里。石膏碰到顾亦筱的腰，硌得她闷哼一声，可她还是伸手抱住了对方，轻轻拍着她的背。
“顾老师，我好怕。”任熙熙的声音埋在她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怕等我好了，他们就不喜欢我了。我怕……你也会走。”
温热的眼泪浸湿了顾亦筱的衣领，像烫在皮肤上的印记。她忽然明白，任熙熙这只看似狡黠的狐狸，其实一直活在恐惧里——怕失去聚光灯，怕失去喜欢的人，怕自己抓不住那些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怕自己沉溺得太深，怕这场“特殊”只是镜花水月，怕哪天醒来，任熙熙又变回那个遥不可及的影后，而她，还是那个只能站在幕后的化妆师。
“我不走。”顾亦筱收紧手臂，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等你好了，我还给你化妆，给你煮海鲜粥，听你讲剧组的趣事。”
任熙熙在她怀里蹭了蹭，像只找到安全感的猫。“真的？”
“真的。”顾亦筱闭上眼，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玫瑰香，混合着药膏的味道，意外地让人安心。
她知道自己又越界了。助理随时可能进来，记者可能就在门外，可此刻抱着任熙熙的温度，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那些“不该”和“不行”，忽然都变得不重要了。
像狐狸偷到了最甜的那块糖，明知可能被抓住，却宁愿多含一会儿，哪怕只有一秒。
下午记者来探病时，顾亦筱正坐在窗边给任熙熙削苹果。阳光落在她侧脸上，刀削过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
“任影后恢复得怎么样？”摄像机对准病床，记者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关切。
任熙熙靠在床头，脸色还有点白，却笑着举起没受伤的手：“托大家的福，恢复得很好。”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顾亦筱身上，带着点刻意的亲昵，“多亏了顾老师，每天给我送粥，还陪我说话。”
闪光灯瞬间对准顾亦筱，她握着苹果刀的手紧了紧，却没躲开。
“听说顾老师是您的专属化妆师？”有记者追问，“合作三年，是不是感情特别好？”
任熙熙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很坚定：“顾老师对我来说，不止是化妆师。”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摄像机的镜头齐刷刷地对准顾亦筱，像无数双探究的眼睛。顾亦筱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推到任熙熙面前，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任小姐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却在转身拿垃圾桶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任熙熙的手背，像在说“别怕”。
记者走后，任熙熙看着她收拾苹果皮的背影，忽然说：“顾老师，你刚才是不是很紧张？”
顾亦筱没回头：“有点。”
“那你为什么不躲开？”
“因为你需要我。”顾亦筱把垃圾扔进桶里，声音很轻，“就像三年前，你在道具间哭的时候，也需要个人陪。”
任熙熙看着她的背影，阳光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在地面上交叠，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狐狸。
她忽然明白，有些贪心，其实不是为了得到，而是为了守住。守住此刻的温度，守住那句“我不走”，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只是局中的糖霜，从来都带着苦味。她们现在尝到的甜有多浓，未来可能要吃的苦，就有多烈。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任熙熙的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刚才的采访太冒险了，已经让公关部准备应对方案。”
任熙熙没回，只是看着顾亦筱认真洗碗的样子，忽然笑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病房里的粥还温着，而她抓住了那只愿意陪她偷糖的狐狸。
至于结局会怎样？
她现在不想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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