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第三十天）
一
第二十四天，陈知许把闹钟拨到了 4:50。
窗外还是深的钴蓝，星子像被钉在天上的碎冰。她蹑手蹑脚下床，从衣柜最底层抽出提前洗好的男款校服——三中的校徽已经拆下，只留下一圈淡淡的针脚。她把衣服卷成最小的一团，塞进相机包，又在侧袋塞了一板新的创可贴、一小瓶碘伏、一把指甲剪。
今天要做的事，她昨晚写在便利贴上，贴在床头：
「 1. 带他去医务室拆手背上的旧纱布；
2. 给他换一套干净的校服；
3. 拍一张天亮以前的城墙。 」
落款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星星——她新学的涂鸦，代替签名。
5:15，她到达老城墙。风从护城河面卷过来，带着潮湿的腥甜。杨望生已经坐在城砖上，帽子摘了，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左手腕的星星编绳在黑暗里反着微光。
听见脚步，他回头，声音低却笃定："早。"
"早呀。"陈知许把相机包举高，"今天去拍日出，敢不敢？"
他笑了一下，算是回答。那笑容极短，却在昏昧里留下一道清晰的白，像有人拿橡皮在铅灰纸上擦出的高光。
他们并肩往城墙最高处走。陈知许故意把肩膀往他那边靠了靠，第一次，他没有细微地躲开。黑暗里，两个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条河流悄悄汇成一条。
6:03，太阳从地平线跳脱出来，像橙子被切开，汁水四溅。陈知许按下快门，照片右下角自动记录时间。她把相机递过去："喏，给你。"
杨望生用两指夹起还温热的相纸，突然开口："能把时间……写在背面吗？"
"当然。"她掏笔，照着他念的数字写下——
2025-10-28 06:03
写完了，他在下面加了一行更小的字：
「以后每一天，我都要记住从黑里走出来的时刻。」
二
第二十五天，是周一。
早读前的教室闹哄哄的，陈知许把一只淡紫色信封塞进杨望生课桌。信封里只有一张图书馆索书条——
索书号：I267/YZS
书名：《我与你》
馆藏地：二楼东侧 16 架 A 面
背面用铅笔写着：放学一起去看，好不好？
最后一节自习，杨望生第一次主动举手去图书馆。管理员老师惊讶地多看了他一眼——这个常年独来独往、走路几乎没声的男生，居然也会借书。
他们并肩站在 16 架前。陈知许踮脚去够最顶层，指尖刚碰到书脊，另一只手从她头顶伸过去——杨望生轻松把书拿下来。那一刻，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后，像羽毛扫过，陈知许耳尖瞬间红透。
借完书，两人绕到后楼梯。杨望生把书抱在胸前，突然说："以后……我也想办借书证。"声音低，却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陈知许仰头看他，故意眨眼："那要一寸照哦，你上次拍立得就挺帅。"
他别过脸，耳尖却悄悄红了。
三
第二十六天，晚自习前，陈知许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回来时，她的右腕多了一条新的黑色发绳——中间坠着一颗极小的、金属制的星星，和她头上那根蓝色月亮成对。
她把星星发绳递给杨望生："换着戴，今天起，月亮归我，星星归你。"
周围同学只当是小女生心血来潮，没人注意到，杨望生用整整十分钟，才把那条发绳套到自己左手腕——动作轻得像在拆炸弹。星星贴在脉搏处，冰凉，却一下一下撞击他的心跳。
夜里 9:40，教学楼熄灯。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到林荫尽头，杨望生突然停住，从兜里掏出一只很小的、塑料密封袋——里面是一枚橙色的圆形硬糖，透明包装纸映着路灯，像一块浓缩的落日。
"给你。"他说，"今天……我姐没动手。"
陈知许接过糖，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忽然踮脚，飞快在他帽檐上揉了一把："那就奖励你。"
路灯下，少年的影子晃了晃，像一棵被风吹动却努力站稳的树。
四
第二十七天，天气骤冷。
傍晚，城墙风大得像刀子。陈知许从书包掏出一只折成豆腐块的小毯子——奶咖色，绒面印着星星月亮。她"哗"地抖开，把自己和杨望生一起裹进去。
两人肩膀贴着肩膀，膝盖顶着膝盖，中间是共享的、狭小的暖。
"今天……"杨望生声音低哑，"我爸出差。"
陈知许眼睛一亮："那你可以晚点回家！"
"嗯。"他点头，幅度小，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快，"九点半以前回去……就行。"
她立刻掏出拍立得，对准两人交叠的衣角——毯子外沿，蓝色月亮和黑色星星刚好靠在一起，像两枚终于相遇的行星。
"咔嚓。"
照片吐出，陈知许在背面写：
「 2025-10-31 第一次共享一条毯子。 」
写到最后，她加了一个括号：
（风很大，但星星靠在一起，就不冷。）
五
第二十八天，是周五，也是万圣节。
学校破例允许学生佩戴"不过分"的饰品。陈知许用银色签字笔在杨望生左手绷带背面画了一只极小的、微笑的南瓜；又在自己的蓝色发绳月亮上，点了两颗圆圆的眼睛。
放学路上，到处是小恶魔发卡、荧光鹿角。他们穿过人潮，像穿过一条发光的河。陈知许突然停下来，从书包侧袋掏出两只一次性的"仙女棒"小烟花——金属柄，顶端是火石，一摩擦就噼里啪啦溅出银色火星。
"敢不敢？"她挑眉。
杨望生接过，用拇指摩擦火石。"呲啦"一声，银光炸开，映得他睫毛根根分明。火花落在两人脚边，像一场袖珍的流星雨。
火星熄灭的一瞬，陈知许快速举起拍立得，对准他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笑——
照片右下角，时间定格：2025-11-01 18:47
她在背面写：
「万圣节没有糖果，有火星也行。
因为你在光里，笑了一下。」
六
第二十九天，冷空气过境，整座城披上一层薄霜。
傍晚，城墙砖冷得像冰。陈知许掏出提前灌满热水的玻璃瓶，用毛巾包好，推到杨望生怀里："暖手。"
自己却把冻得通红的指尖，偷偷缩进袖口。
杨望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瓶子递回给她，然后——
他摘下手套，是一双灰黑色的针织手套，指节处磨得有些薄。他把手套递到她面前："一起戴。"
手套不够大，两人各伸进一只手的四指，拇指只能留在外面。掌心贴着掌心，热度顺着毛线传递，像一条隐秘的、不会断的电线。
陈知许突然开口："下周三，我生日。"
杨望生愣住，睫毛颤了一下："我……知道了。"
"要礼物。"她故意逗他。
"好。"他点头，声音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给你。"
七
第三十天，清晨。
陈知许到达城墙时，杨望生罕见地迟到了十分钟。他跑上来，呼吸急促，鼻尖冻得通红，怀里却抱着一个用旧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
"给……"他把报纸团递给她，声音因为跑步而微微发颤，"提前……生日礼物。"
陈知许接过，一层层剥开——
里面是一只很小的、手工装订的册子。封面是硬卡纸，被她送他的那张"橙色夕阳"拍立得包裱，边缘用透明胶反复缠牢；扉页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 陈知许的第三十一天 」
再往后翻——
第 1 页：铅笔线稿，一只鸟站在城墙最矮的垛口，嘴里叼着一颗星星。
第 2 页：一只猫蜷缩在拍立得相机旁，尾巴缠住镜头，瞳孔里映着一轮月亮。
第 3 页：一只手，掌心向上，躺着两颗糖——橙色与透明色，糖纸交叉，像一个小小的、甜蜜的十字架。
……
最后一页，是空白，只画了一条虚线框，底下写着：
「 留给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 」
陈知许抱着册子，鼻尖发酸，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怎么是‘第三十一天’？我才十七岁。"
杨望生低头，声音轻得像风："第三十天，已经过去了……我想送你，以后的日子。"
远处，朝阳跳出云层，金色光线落在两人脚边，像一条缓缓铺开的、通往未来的路。
陈知许把册子抱在胸前，突然踮脚，用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
"那说好了，第三十一天，第三十二天，第三十三天……"
"都给你画。"
杨望生点头，幅度很小，却足够让朝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长到足以覆盖旧伤口，长到足以把孤独，一点点挤出身体。
城墙下，新的一页，正在光里，缓缓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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