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源几乎是半靠在王浩身上被扶回书房的。
油灯光晕下，他脸色灰败得吓人，嘴唇失了全部血色，额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贴在额角。那双总是平静甚至有些疏离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竭力维持清醒的涣散。喜服厚重的红色衬得他肤色更显惨白，衣襟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短促的抽气声。
杨博文“桂源！”（第一个冲上来，想扶又不敢碰，目光焦急地在他身上逡巡）“伤哪儿了？纸人对你做了什么？”
张桂源“后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在王浩的搀扶下踉跄着坐到墙边，背刚靠上冰冷的墙面，整个人就剧烈地一颤，倒抽一口冷气，条件反射般又往前倾，不敢完全倚靠）
左奇函“快看看！”（急忙道）
几个人小心翼翼帮张桂源转过身，让他面朝墙壁，侧趴着。厚重的喜服后背平整，看不出异样，但张桂源的身体在细微颤抖，显然触碰不得。
汪浚熙示意众人让开些油灯光，自己凑近仔细观察。布料在昏黄光线下纹理清晰，金线刺绣的龙凤图案冰冷华丽。他伸出手指，隔着大约一寸的距离，虚虚沿着张桂源脊椎中线从上到下缓缓移动。
汪俊熙“有感觉吗？哪里最疼？”
张桂源“中间……偏上一点。”（声音闷闷的，带着痛楚的沙哑）
汪浚熙的手停在那个位置。灯光角度变换间，他忽然眯起了眼。
汪俊熙“等等……看这里。”
众人闻言，都凑近了些。
只见在汪浚熙手指虚点的位置，深红色的喜服面料上，那些繁复的金线刺绣纹路之间，隐约有极其淡的、暗红色的阴影透出。不像是污渍，更像是布料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或者……在渗色。那阴影的形状不规则，边缘模糊，但大致是个巴掌大的区域，中心颜色最深。
陈浚铭“这……是血？”（颤声问）
聂玮辰“不像。”（凑得更近，几乎要贴上去看，眼神专注）“颜色太暗，太均匀。而且……布料没有湿痕。”（犹豫了一下，看向张桂源）“桂源哥，我能……轻轻碰一下边缘吗？隔着衣服。”
张桂源（沉默了两秒，点头）：“轻点。”
聂玮辰伸出指尖，极轻极快地在那片暗影的边缘按了一下，随即收回。
张桂源的身体猛地一缩，一声压抑的闷哼。
聂玮辰“烫的。”（收回手，指尖捻了捻，脸色凝重）“不是体温的烫。是……像烙铁那种，但隔着衣服传出来已经很弱了。中心肯定更烫。”
汪俊熙“标记……在生长？还是被激活了？”（喃喃道，想起刚才纸人那冰冷的触碰）“纸人碰过这里？”
张桂源（艰难地点头，额角冷汗又冒出一层）：“它手按上来的时候……像要把骨头捏碎，又像有烧红的钉子……钉进去。”
光是描述就让人头皮发麻。
王浩“那香烧完，它就没再动了？
张桂源“嗯。香一灭，它退回去了。”（缓过一口气，慢慢坐直身体，依旧不敢靠墙）“现在……还是疼，但没刚才那么……尖锐。”
杨博文拧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小竹筒清水（聂玮辰在箱笼角落发现的，幸而未腐），递到张桂源唇边。张桂源小口喝了几口，干裂的嘴唇总算有了点湿润。
汪俊熙“规则完成了，暂时应该安全了。”（直起身，眉头紧锁），“但‘香火不断，宅院稍安’……恐怕只是暂时的。我们得尽快找到其他红衣，或者弄清楚怎么消除这个‘标记’。”
王橹杰“还有出路。”（站在门边，一直留意着外面）“新规说‘心诚则灵，自见出路’。这‘心诚’恐怕不是字面意思，可能和完成规则的次数、或者某种‘代价’的累积有关。”
代价……张桂源背上的灼痛，就是代价之一吗？
众人心情沉重。张函瑞不知何时醒了，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眼神依旧空洞茫然，看着张桂源这边，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嫁衣，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袖口的金线，把那精致的绣纹都扯得起了毛。
李嘉森“明天……怎么办？（声音发颤）“桂源哥不能再去了，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函瑞身上。
张函瑞似乎察觉到聚焦的视线，猛地一颤，把脸埋进膝盖，身体缩得更紧。
杨博文“不行。”（立刻道，挡在张函瑞前面）“他这个样子，去了就是送死！而且规则要求‘默念祷词’，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怎么念？”
陈思罕“或许……不需要念具体的词？”（试着分析）“‘心诚则灵’，也许只要集中意念，想着平安、出去之类的……”
左奇函“万一不是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万一念错了，或者没念，触犯规则‘招怨引秽’怎么办？刚才桂源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那纸人……”
想起供桌旁那诡异的存在，众人不寒而栗。
聂玮辰“还有一个办法。”（忽然开口，指着书房角落里那几个还没彻底检查完的箱笼）“找找看，有没有红色的衣物。哪怕不是喜服，只要是红色的，也许就符合规则里‘身着红衣’的条件。”
这提醒了大家。与其指望状态堪忧的张函瑞，或者让张桂源连续冒险，不如寻找替代品。
王浩“对！找！”（立刻起身）“都小心点翻，注意有没有奇怪的东西。”
众人再次行动起来，在昏黄油灯的光芒下，小心翼翼地翻检那些落满灰尘的箱笼。书籍卷轴被轻轻挪开，朽坏的木屑簌簌落下。陈奕恒依旧靠墙坐着，脸色苍白，但没有再表现出强烈的共感不适，只是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在努力屏蔽周围过于浓烈的“残留”。
第一个箱笼里是些破旧的文房用具和废纸。第二个箱笼装着些霉变的布料边角，颜色暗沉，没有红色。第三个箱笼最大，也最沉。
聂玮辰和王浩一起，费力地挪开箱盖。一股更浓的陈腐味涌出，里面堆叠着一些叠放整齐的衣物。
黄朔“有衣服！”（小声叫道）
众人屏息，看着聂玮辰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件。是一件靛蓝色的粗布长衫，式样古老，布料僵硬，散发着樟脑和霉菌混合的气味。没有红色。
一件件被拿出：灰色短褂、褐色棉裤、褪色的藏青马甲……就是没有醒目的红色。
直到接近箱底。
聂玮辰的手指触碰到一件质地略有不同的衣物。他慢慢将其抽出。
是一件暗红色的，对襟立领的薄袄。颜色不是正红，更接近枣红或绛红，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像是黑色，但仔细看，边缘处磨损的地方，能看出内里原本的红色底子。式样是女式的，盘扣精致，但布料已经失去光泽，有些地方甚至脆化开裂。
陈思罕“这件……算吗？
左奇函“颜色太暗了，而且……是女装。”（皱眉）
汪俊熙“规则只说‘红衣’，没规定明暗和款式。”（走过来，仔细查看），“而且，‘红衣’和‘身负婚契之印’是并列条件。穿这件衣服，总比让函瑞去，或者让桂源硬扛要好。”
王浩“谁穿？”（环视众人）
短暂的沉默。穿一件来历不明、属于这凶宅的老式女装，心理压力巨大。
陈奕恒“我穿。”
众人看去，是陈奕恒。他已经站了起来，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很坚定。
陈奕恒“我个子不算太高，这件衣服……我应该能套上。而且，”他顿了顿，“我对‘情绪’敏感，如果穿这衣服去敬香，也许能感觉到更多……规则背后的东西。”
汪俊熙“不行！”（立刻反对）“奕恒，你现在的状态也不稳定，再接触这些……”
陈奕恒“总得有人试试。”（打断他，声音平静）“桂源哥已经付出代价了。函瑞不行。我……至少脑子是清楚的。如果我感觉到强烈的不对，我会立刻停止。”
话说到这个份上，很难再反驳。这确实是一个折中的、风险相对可控的方案。
聂玮辰“先把衣服处理一下”，“灰尘太多，而且可能有虫蛀。”（拿着那件暗红袄子，走到油灯旁，小心地抖落灰尘，检查布料状况。还算完整，没有明显的虫洞或大面积脆化）
王浩“套在外面吧。”（找来一件从箱笼里翻出的、相对干净的灰色旧外衫），“先穿这个打底，再套红袄。万一衣服有问题，也能隔一层。”
陈奕恒点头，脱下自己的训练服外套（里面的T恤还穿着），换上那件宽大的灰色旧衫，然后再小心地套上那件暗红女袄。枣红色的布料衬得他肤色更显苍白，立领和盘扣带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闺阁气息，穿在他身上有种诡异的违和感。他自己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拉了拉衣襟。
杨博文“怎么样？有没有……特别的感觉？”（关切地问）
陈奕恒（闭眼感受了一下，摇头）：“暂时没有。就是旧衣服的味道。”
这算是个好消息。
王浩“好，那明天子时，就由奕恒去。”（拍板），“桂源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其他人，我们明天天亮——如果这里还有‘天亮’的概念的话——就分头探索这附近。找其他房间，找可能的出路，也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红色衣物，或者……关于这宅子、关于蜡烛、关于标记的线索。”
任务分配下去，众人心头总算有了点着落。虽然前路依旧漆黑，但至少有了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油灯的火焰轻轻摇曳。
张桂源靠着墙，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但眉头依旧紧锁。背上的灼痛像一团不肯熄灭的暗火，持续炙烤。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并未完全平息，偶尔还会闪现——扭曲的绿烛，滴落的烛泪，还有冰冷纸手的触感。
后半夜相对平静。门外回廊偶尔有极其轻微的、仿佛风吹过的呜咽声，但没有任何东西靠近书房。轮流守夜的人紧绷着神经，盯着门缝外永恒的昏暗。
时间感依旧模糊。但当油灯的火焰似乎变得微弱了一些，灯油将尽时，王橹杰判断“白天”可能到了——依据是门外整体的昏暗程度，似乎比“深夜”时略微减轻了一点点，不再是纯粹的浓黑，而是一种沉滞的深灰。
王浩“准备探索。”（叫醒众人）～
经过“一夜”休息（其实没人真的睡踏实），张桂源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行动仍有些迟缓。张函瑞还是老样子，茫然恐惧，只肯跟着杨博文。陈奕恒穿着那身暗红女袄，表情平静中透着紧绷。
他们决定分成两组。王浩、左奇函、聂玮辰、王橹杰一组，负责探索书房附近的其他房间，寻找线索和物资。汪浚熙、杨博文、陈思罕、李嘉森、黄朔、陈浚铭一组，留在书房照看张桂源和张函瑞，同时整理已有的发现，尝试从那些残破书籍中寻找信息。
张桂源原本也想跟探索组出去，被王浩和汪浚熙坚决按住了。“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也是重要信息源。先养好后背的伤，仔细回忆那些碎片，可能比盲目探索更有用。”
张桂源沉默片刻，点头同意。
探索组四人拿着简陋的“武器”（聂玮辰打磨过的木棍，以及从箱笼上拆下的金属饰件），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书房门，侧身闪入昏暗的回廊。
回廊里寂静无声，比“夜晚”时多了几分死气沉沉的灰白光线，勉强能看清几步外的景象。青砖地面，斑驳墙壁，雕花木窗外依旧是凝固的灰雾。
他们沿着回廊，朝与囍堂相反的方向摸索。很快发现了另一扇门。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
王浩打头，轻轻推开门。
一股更浓重的尘土和朽木味扑面而来。里面似乎是个堆放杂物的房间，隐约能看到废弃的家具轮廓。
左奇函“进吗？”（低声问）
王浩“进。小心。”（率先踏入，聂玮辰点燃了一小截之前在书房找到的、裹了油布的细木枝作为临时火把，橘黄的光晕驱散一小片黑暗）
房间不大，堆满了缺腿的桌椅、破损的屏风、裂开的陶罐等杂物，落满厚厚的灰尘，显然荒废已久。四人仔细搜索，除了灰尘和蛛网，一无所获。
退出房间，继续前行。回廊在这里有个向右的拐弯。拐过去后，空间似乎开阔了一些，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是露天的，但抬头看，上方同样笼罩着那永不消散的灰雾，没有天空，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
天井中央，有一口井。
井口用青石砌成，边缘光滑，显示常被使用。井轱辘上的木架已经腐朽断裂，只剩半截麻绳垂在井口，一动不动。
聂玮辰“井……”（走近几步，探头朝里看。井内幽深，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阴冷潮湿的寒气涌上来）
左奇函“这种老宅的井，说不定通着地下河什么的？”（猜测）
王浩“也有可能只是废井。”（谨慎地绕着井口走了一圈，青石井台上有些深色的苔藓污渍，颜色发黑）
王橹杰则更关注天井周围。天井三面是房屋的后墙，只有他们来的一面是回廊。另外三面墙上也有门，但都紧闭着。
聂玮辰“分头看看那几扇门？”（提议）
王浩“别分开。”（否决）“一起行动。”
他们选了正对着回廊入口的一扇门。这门比书房的门更厚重，木料黑沉，上面有繁复的铜制门环，环上锈迹斑斑。
王浩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左奇函和聂玮辰一起用力，门依然紧闭。
左奇函“锁死了。”（喘着气）
王橹杰（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井口的忽然道）：“井里有声音。”
众人立刻噤声，侧耳倾听。
起初只有风声（如果那灰雾中流动的气流能算作风的话）掠过井口的细微呜咽。但很快，一种极其微弱、仿佛从极深的水底传来的声音，隐约飘了上来。
是……水声？
不，不像普通的水流或滴水。更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缓慢地、一下下地……刮擦着井壁。
沙……啦……沙……啦……
间隔很长，声音沉闷，带着湿漉漉的回响。
左奇函“下面……有东西？”（寒毛倒竖）
王浩示意众人后退，远离井口，目光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井口。
刮擦声持续了大约十几下，然后停止了。
一片死寂。
正当他们以为声音消失时——
“咕噜……”
一声清晰的、仿佛水泡破裂的声音从井底传来。
紧接着，一股更加阴寒的气息从井口弥漫开来，带着水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和淤泥混合的沉闷气味。
王浩“退！回书房！”（当机立断）
四人迅速转身，沿着来时的回廊疾步后退，直到退回书房所在的那条边廊，才稍稍放缓脚步，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左奇函“井里绝对有东西。”（脸色发白）“活的，或者……能动。”
聂玮辰“这宅子到底多大？还有多少这种‘地方’？”（握紧了手里的木棍）
回到书房，将天井和井的发现告诉留守组。众人脸色更加难看。这宅院不仅空间诡异，还藏着未知的危险。
汪俊熙“井……”（沉吟）“古井在这种地方，往往有特殊含义。聚阴，镇魂，或者……囚禁。”
他的目光投向张桂源。
张桂源（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忽然抬起头，眼神有些空茫，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井……”（喃喃重复）“我好像……梦到过？不对，是碎片里……有井。很深的井。井边……有红绸。”
红绸？又是红绸？
杨博文“井里有什么？”（追问）
张桂源（皱眉，努力回忆，但最终摇头）：“看不清。只有……很冷。还有……害怕。不是我的害怕，是……别人的。”
别人的恐惧，通过记忆碎片传递给他？
陈奕恒（忽然捂住了胸口，脸色又白了几分）“井那边……情绪很浓。悲伤，绝望……还有……怨恨。很深很深的怨恨，沉在井底。”（喘息着）“刚才你们靠近，好像……惊动它了。虽然没出来，但‘醒’了。”
李嘉森“那我们还要不要探索其他方向？”（害怕地问）
王浩“要。”（斩钉截铁）“不探索就是等死。但必须更小心。井那边暂时别靠近。我们探索其他方向，特别是找找有没有其他‘红衣’。”
黄朔（就在这时，一直埋头在那些残破书卷中）。（忽然“啊”了一声，举起一片脆裂的纸页，声音激动）：“这、这上面有画！好像……是这宅子的地图？”
所有人精神一振，立刻围了过去。
油灯下，黄朔手里那片发黄脆裂的纸页上，用粗糙的墨线勾勒着简单的图形。确实像是一个宅院的平面示意图，线条歪斜，很多地方模糊不清，但大致能看出几进院落、房屋、回廊的布局。中央用一个小方块标出了“正厅”，旁边有字，但已残缺，只能勉强辨认出“囍”字的半边。
而在图纸的一个角落，靠近边缘（可能代表宅院后方）的位置，画着一口小小的井的符号。井的旁边，用更淡、更颤抖的笔迹，写了两个小字。
那字迹几乎糊成一团，众人辨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来——
似乎是……
“双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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