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嗡嗡声，震得桌角的玻璃酱料瓶叮当乱响。
冷书音猛地惊醒，口水差点滴到摊在桌面上的配方单上。
冷书音慌忙抬手抹了把嘴角，指尖蹭到一片黏腻的辣酱渍。
是昨晚调试螺蛳粉辣酱时溅上的，洗了三遍都没洗掉。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郊区厂房上空的云灰蒙蒙的，像块拧不干的湿抹布，压得人胸口发闷。
工作室里的空气还残留着辣椒和螺蛳混合的辛辣味，混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甜腻，呛得人鼻腔发堵。
冷书音趴在堆满空酱料瓶和皱巴巴订单的桌子上，身上盖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胳膊压得发麻，指尖连弯曲都费劲。
桌角的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震着，屏幕亮着微弱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冷书音眯着眼摸过手机，解锁时瞥见锁屏界面弹出的短信预览，是原料供应商发来的。
“冷老板，尾款再拖三天，我可就断货了啊。”
冷书音心里咯噔一下，烦躁地啧了一声。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憋屈。
随手划开手机，冷书音本以为又是哪个垃圾广告，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准备看都不看直接清理。
可当邮件标题跳出来的那一刻，冷书音的手指顿住了。
发件人：星芒科技 总裁办。
星芒科技？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在冷书音混沌的脑子里荡开一圈涟漪。
冷书音愣了三秒，才猛地想起这个公司的主人是谁。
司沐阳。
那个在商业对接会上，被她当众指着鼻子吐槽产品用户体验烂到爆的高冷CEO。
那天的画面清晰得像刻在脑子里。
她穿着洗得起球的牛仔裤和白T恤，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入场券，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里显得格格不入。
迷路闯进星芒科技的展区时，原本只是想找个角落歇脚，却没想到被那个号称“智能生活新标杆”的家居控制终端吸引了目光。
本着电商运营的职业本能，冷书音上手捣鼓了两分钟，就找出了三个致命的用户体验漏洞。
操作界面繁琐，老年人根本看不懂。
语音识别灵敏度差，连标准普通话都能识别错误。
还有最离谱的，绑定智能家居设备时，竟然需要输入长达二十位的验证码。
“你们这产品是做给程序员用的吧？”
冷书音当时大概是被失业的郁气冲昏了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普通用户买回去，怕不是要对着说明书哭三天？就这还敢说是‘便捷生活’？噱头大于实用，典型的闭门造车。”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纷纷朝冷书音投来异样的目光。
冷书音这才注意到，展区的正中央，站着一个男人。
一身熨帖的高定西装，身形挺拔，眉眼冷得像淬了冰，五官精致得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可周身的气场却冷得能冻死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和不悦，活像在看一个捣乱的毛头小子。
后来冷了吧才知道，那就是星芒科技的创始人兼CEO，司沐阳。
当时司沐阳的助理脸色铁青地想把冷书音赶走，还低声斥责她“不懂就别乱说，耽误我们和客户谈合作”。
冷书音那时候也是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回了一句。
“产品做得烂还不让人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懂不懂？”
本以为会被保安架出去，没想到司沐阳却抬手拦住了助理。
司沐阳走到冷书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袖口的酱料渍上，眉头皱了皱，却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只是薄唇轻启，丢下一句“敢说就敢改，等着看结果”，就转身去接待其他客户了。
临走前，司沐阳还忽然回头问了句。
“你叫什么？做什么的？”
冷书音那时候犟脾气上来，撂下一句“冷书音，做酱料的，不服来辩”就跑了。
现在想来，司沐阳大概是从对接会的访客登记册上，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那时候的冷书音，只觉得这句话是有钱人的体面话。
毕竟是在公开场合，被一个陌生人当众打脸，总不能真的和她一个小透明计较，只能用这种话来挽尊。
冷书音后来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科技新贵，一个是刚失业、连工作室租金都快交不起的创业菜鸟，两人本就是云泥之别，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有交集。
可现在，星芒科技总裁办的邮件，竟然发到了冷书音的邮箱里？
冷书音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咽了口唾沫，指尖有些发颤地点开了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简洁，没有多余的客套话，只有一段文字和一张附件图片。
“冷书音女士，您好。感谢您在商业对接会上，对我公司‘星芒智能家居终端V1.0’提出的宝贵意见。我司技术团队已根据您指出的三点问题，完成了产品优化升级，现推出V2.0版本。附件为产品改进后的展区实拍图，算给你个交代，看看是不是比之前强。——司沐阳”
落款处，还附着星芒科技的公章。
冷书音盯着“算给你个交代”这六个字，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资本家还真有点意思，没把我当疯子赶出去，反而还真改了？”
冷书音连忙点开附件里的那张照片。
照片拍摄的是星芒科技的展区，和之前她看到的样子截然不同。
原本复杂繁琐的操作界面，变得简洁明了，主页面上只有几个大大的图标，标注着“灯光”“空调”“窗帘”等常用功能，旁边还贴心地加了“老年模式”的选项。
展区的一角，还放着一个立牌，上面写着“语音识别优化，支持方言指令”，下面还列着支持的方言种类，连她老家那种小众的方言都在其中。
最让冷书音惊讶的是，立牌的最后一行，写着“设备绑定简化，扫码即可完成，无需手动输入验证码”。
这三点，正是冷书音当初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的三个漏洞。
一字不差，全部改了。
冷书音坐在空荡荡的工作室里，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捏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屏幕都快被她按出印子。
冷书音想起自己昨晚的狼狈。
为了调试那款螺蛳粉味辣酱，她熬到凌晨三点，反复调整螺蛳的配比和辣椒的辣度，试吃吃到舌头都麻了，却还是觉得不够满意。
供应商催款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像催命符似的。
朋友圈里，前同事李曼还在发着在高档餐厅聚餐的照片，配文“有些人就是好高骛远，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非要去折腾那些没前途的小生意，真是自讨苦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内涵她。
那时候的冷书音，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异想天开？
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根本不是创业的料？
可现在，看着这封邮件，看着照片里那个焕然一新的产品展区，冷书音心里那点蔫蔫的丧气，忽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漏出了点底气。
一个日理万机的科技CEO，竟然真的会听进去一个陌生人的吐槽，真的会花时间花精力去改产品。
那她的脑洞酱料，是不是也不是那么不靠谱？
冷书音低头瞥见桌角那罐熬废了的螺蛳粉辣酱，玻璃罐上还沾着干涸的酱渍，歪歪扭扭的，丑得碍眼。
可此刻在冷书音眼里，这罐失败的酱料，竟和自己一样，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冷书音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凉掉的白开水，却觉得喉咙里甜丝丝的。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亮了些。
灰蒙蒙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透了出来，落在工作室的地板上，映出一小片温暖的光斑。
冷书音推开窗户，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吹散了房间里的辛辣味。
远处的马路上，已经有了车辆驶过的声音，新的一天，开始了。
冷书音回头看向桌子上那些写得密密麻麻的配方单，原本觉得沉重的纸张，此刻却变得鲜活起来。
冷书音撸起袖子，拿起笔，在配方单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螺蛳粉辣酱，加酸笋，提鲜。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
冷书音看着那行字，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司沐阳，算你厉害。
这脸，打得她心服口服。
不过，她的脑洞酱坊，也不会认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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