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28层的中央空调嗡嗡吐着冷风，冷书音裹紧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捏着皱巴巴的入场券，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转了第三圈。
这是冷书音托大学同学软磨硬泡才弄来的商业对接会通用入场券，说是能接触到上下游供应商，说不定还能拉到几个定制酱料的小订单。
可真站在这里，冷书音才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
周围的人要么西装革履、手持平板电脑侃侃而谈，要么踩着恨天高、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装，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都在无声地提醒冷书音。
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入场券没标注展区楼层，会场的指示牌又被施工围挡挡住了一半，冷书音的目标本是食品加工区，想问问能不能小批量定制酱料瓶身和标签，结果绕了半天，非但没找到目的地，反而闯进了一片装潢得科技感十足的区域。
眼前的展区用透明玻璃隔开，里面摆着几款造型简约的智能家电，墙面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产品宣传片，背景音是沉稳又富有磁性的男声。
冷书音吐吐舌头正要溜，目光却被大屏幕上的演示内容勾住。抬头望去，展区上方的牌子赫然写着。
“沐阳科技 · 智能家居新品发布会”。
屏幕里展示的是一款智能厨房中控系统，号称能“一键识别食材，自动匹配烹饪方案”，甚至还能连接冰箱、烤箱，实现全流程自动化。
演示视频拍得精美绝伦，镜头里的模特妆容精致，对着中控屏语音下达指令，要做一份蒜蓉小龙虾，系统立刻弹出了食材清单和步骤。
可冷书音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冷书音在电商公司做了两年运营，见过的产品不计其数，也跟过不少厨房小家电的推广项目，太清楚消费者的痛点在哪里了。
视频里的步骤明明白白写着“将蒜末与小龙虾翻炒三分钟”。
哪个炒小龙虾的会只炒三分钟？
蒜末早就糊成炭了！
更离谱的是，系统识别食材时，把用户手里鲜红的线椒认成了青椒，这要是真按菜谱做，味道得差十万八千里。
“华而不实。”
冷书音下意识地嘀咕出声，声音不大，却在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展区里格外清晰。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这位小姐，可否详细说说，哪里华而不实？”
冷书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指尖的入场券被攥得更紧，边角硌得掌心发疼，心脏“咚咚”撞着胸腔，差点跳出来。
逆光里站着个男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高定西装，袖口处露出一截精致的银色袖扣。
他的五官轮廓分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此刻正落在冷书音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周围的工作人员见状，连忙上前躬身。
“司总！”
司总？
冷书音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反应过来。
沐阳科技的CEO，司沐阳。
财经杂志的封面冷书音见过，真人比镜头里更添几分逼人的冷峻。
冷书音顿时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人家的地盘，她一个外人，还当着老板的面说产品不好，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
“抱歉抱歉，我走错地方了，随口乱说的，您别当真。”
冷书音连忙摆手，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可司沐阳却没打算放冷书音走，他往前迈了一步，目光落在她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入场券上，又扫了一眼她身上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语气依旧平淡。
“走错地方？你不是来看智能家居的？”
“不是不是。”
冷书音的脸涨得通红。
“我是找食品加工区的，想做酱料包装，不小心拐进来的。”
冷书音的坦诚倒是让司沐阳眼中的冷意淡了几分。
司沐阳抬手指了指大屏幕。
“那你刚才说的华而不实，是指什么？”
工作人员在一旁急得冒汗，偷偷给冷书音使眼色，让她别乱说话。
可冷书音这人生来就是个直肠子，尤其是涉及到产品相关的事，一开口就收不住。
冷书音犹豫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写满酱料配方的便签，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就……就这个智能厨房中控，看着是挺方便，但根本不实用啊。”
冷书音指着屏幕上还在滚动的菜谱，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语速不自觉加快，连带着鼻尖都沁出了一点薄汗。
“炒小龙虾只炒三分钟，蒜末都糊了，谁会这么做饭？还有食材识别，线椒和青椒都分不清，这要是真卖给用户，不得被骂惨？”
冷书音顿了顿，想起自己做酱料时对食材的严苛要求，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智能家居的核心是解决用户的痛点，不是搞花架子。厨房做饭的人，要的是简单、高效、精准，不是这种看着高大上，用起来满是槽点的玩意儿。与其搞语音识别这种华而不实的功能，不如多做几个实用的预设菜谱，比如新手友好型的，懒人专属型的，那才是真的帮用户解决问题。”
这番话条理清晰，一针见血，倒是让司沐阳眼中的探究变成了几分讶异。
司沐阳身边的技术总监脸色一沉，忍不住出声反驳。
“这位小姐，我们的系统还在优化中，而且语音识别的准确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百分之九十没用。”
冷书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对用户来说，一次识别错误，就是百分之百的糟糕体验。你觉得用户会因为那百分之九十的准确率，原谅你把他的线椒认成青椒，毁了他一顿饭吗？”
技术总监被噎得脸色涨红，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会场里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有好奇的，有看热闹的，还有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已经悄悄举起了相机。
冷书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说得太投入，把这里当成了和同事吐槽产品的茶水间。
冷书音缩了缩脖子，看向司沐阳，声音小了半截。
“我就是瞎说的，您别介意……我真的要走了。”
说完，冷书音转身就要溜，慌乱中，装着酱料试吃小样的帆布包蹭到了展台边缘，一袋蒜蓉辣酱的小样掉在地上，滚到了司沐阳的脚边。
“等等。”
司沐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冷书音的脚步一顿，心里叫苦不迭。
完了，这大佬不会真要找她麻烦吧？
冷书音忐忑地转过身，却见司沐阳弯腰，捡起了那袋蒜蓉辣酱的小样，指尖捏着包装袋，垂眸看了一眼。
司沐阳的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反而眼神深邃地看着冷书音。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我叫冷书音。”
冷书音硬着头皮回答，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小样捡起来塞进包里。
“刚辞职，准备自己做……做定制酱料。”
“定制酱料？”
司沐阳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腹轻轻摩挲着指尖残留的辣酱包装袋的触感。
“刚才你说的那些问题，很有道理。”
司沐阳竟然没有生气？
冷书音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司沐阳看向身边的助理，语气沉稳。
“把刚才这位小姐说的几点记下来，加到产品优化方案里，重点优化菜谱实用性和食材识别精准度。”
助理连忙点头应下，拿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
然后，司沐阳再次看向冷书音，薄唇微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敢说真话的人不多。你要找的食品加工区，在三楼西侧，那里有几家做小批量包装定制的厂商，口碑不错。”
冷书音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不走？”
司沐阳挑眉。
“等着我请你喝茶？”
“哦哦！谢谢司总！”
冷书音这才回过神，连忙道了声谢，转身快步往外走，生怕晚一秒就会生出什么变故。
走到展区门口，冷书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依旧站在大屏幕前，身姿挺拔，阳光透过玻璃幕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冷书音的心猛地一跳，连忙转过头，逃也似的跑了。
直到跑出很远，冷书音才扶着墙，大口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对视。
冷书音拍了拍发烫的脸颊，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个长得帅的大佬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
可一想到刚才自己当着司沐阳的面，把人家的产品批得一无是处，冷书音就忍不住后怕。
不过……他好像，真的没生气？
冷书音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攥紧了入场券，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口袋里的配方便签被捏得发皱，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几分，连带着心里的迷茫和焦虑，都消散了些许。
冷书音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司沐阳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指尖轻轻敲了敲展台边缘。
助理走上前。
“司总，这位冷小姐……”
“查一下她的资料。”
司沐阳打断他，语气简洁冷硬，目光落在大屏幕上那个被认错的线椒上，眼底的兴味更浓了几分。
“包括她要做的定制酱料项目，越详细越好。”
“是。”
助理应声退下，展区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大屏幕上的宣传片还在滚动。
司沐阳低头，看了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袋蒜蓉辣酱包装袋的粗糙质感，薄唇微抿，勾起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华而不实？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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