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道第一百天,沈信雅的日程表开始分裂成两个并行世界。
一个是属于“SINYA”的:打歌节目、电台通告、杂志拍摄、海外媒体采访请求。
音源榜上,《Bad Apple》在发行三个月后依然顽固地停留在前二十,这在不以长周期著称的K-pop界已属异数。
她的官方粉丝俱乐部“信鸦”人数突破十万,黑粉的数量则以更快的速度增长——关于她“耍大牌”、“目中无人”、“靠李秀满强推”的帖子在各大论坛生生不息,甚至有人专门建立anti站,每日更新她的“黑料”。
另一个世界,则属于清潭洞那间工作室。
每周三下午三点,沈信雅会准时出现在权志龙的工作室。
没有助理,没有经纪人,只有她和他,以及满屋子的设备、半成品的旋律和空气中漂浮的咖啡因。
第一次正式录音那天,权志龙丢给她一张纸。“三句词,录完就可以走。”
沈信雅接过。
依旧是破碎的英文诗体:
「他们在博物馆里展览心跳 / 而我只有一盒受潮的火柴 / 在雨夜划亮,假装是星」
她看了几遍,走进录音间。
隔着玻璃,权志龙靠在控制台上,戴着监听耳机。
第一遍,她用技巧。干净的咬字,控制良好的气息,专业水准。
“停。”权志龙的声音通过对讲传进来,“太完美了。我要的是火柴受潮后划不亮的那种沙沙声,不是打磨过的钻石。”
沈信雅沉默。
她想起昨晚睡前听的自己舞台音频——那丝因为疼痛而产生的颤抖,确实比任何完美技巧都更抓人。
第二遍,她放下控制。
让声音回到它此刻最真实的状态:沙哑,有点干,高音区带着磨损后的毛边。
念到“受潮的火柴”时,她下意识地让声音卡了一下,像火柴头擦过磷纸的阻涩。
“继续。”玻璃外的权志龙坐直了身体。
第三遍,第四遍……第七遍。
权志龙要的不是“对”,是某种更微妙的东西——介于控制和失控之间的危险平衡。
录到第十一遍,沈信雅的喉咙开始抗议,但她没停。
“好了。”权志龙终于说,“出来吧。”
她走出录音间,接过他递来的温水。“为什么是火柴?”她问。
“因为钻石太多了。”权志龙调出刚才的录音,第七遍和第十一遍的片段并列播放,“你听,这一遍你想控制,声音就死了。这一遍你放弃了,反而活了。”他侧头看她,“你很擅长在‘要垮掉’的边缘维持平衡。这是天赋,也是诅咒。”
沈信雅没说话。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舞台上的疼痛,声音里的磨损,那些被乐评人批评为“缺乏情感”的冰冷表演,其实是因为她把所有“情感”都用来压制身体的崩溃了。剩余的力气,只够完成技术。
“下周三,带你的新歌想法来。”权志龙关掉设备,“随便什么,一段旋律,几句词,甚至是一个声音采样。我要看你失控的那一面,不是控制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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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工作室时是傍晚。沈信雅没有立刻回公司,而是去了江南区一家小剧场。
这里正在上演一出实验话剧,观众不到五十人。她坐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看台上的演员用近乎自毁的强度表演。
手机震动,是李室长的消息:「SBS《丛林的法则》发来邀约,录制两周,海外取景。公司认为这是很好的曝光机会,能软化你的形象。」
沈信雅打字回复:「推掉。」
「为什么?这是黄金综艺!」
「我要准备新歌。还有,」她顿了顿,「我不需要软化。」
她需要的是强化——强化“沈信雅”这个存在的不可替代性。
综艺能带来一时的热度,但也会稀释她花了三个月、用疼痛建立起来的“真实”招牌。
人们会记住她在荒野里狼狈的样子,然后忘记她在舞台上燃烧的眼神。
李室长发来一长串语音,语气焦急。
沈信雅听完,只回了一句:「告诉公司,如果下周我给权志龙的新想法能被采用,带来的国际关注会比任何综艺都有效。」
对面沉默了。
这就是她手中的新筹码——虽然微小,但足够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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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歌想法是在凌晨诞生的。
沈信雅在练习室地板上躺成一个大字,脚踝下垫着冰袋。
天花板的灯关着,只有应急出口的绿色幽光。
她戴着耳机,里面不是音乐,是各种各样的环境音:釜山海港清晨的渔船引擎声、鱼市里冰块碎裂的脆响、母亲在厨房切腌萝卜的规律节奏、弟弟小时候哮喘发作时艰难的呼吸声……
然后她加入了另一个声音——自己某次舞台后,在空无一人的待机室里,因为疼痛而压抑的、一次漫长的吸气声。
这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节奏。
她打开手机录音,跟着这个节奏哼了一段旋律。
没有歌词,只是用声音模仿那些环境音里的情绪:引擎的沉闷,冰块的锋利,刀切萝卜的顿挫,呼吸的挣扎。
哼到第三遍时,她加入了一句词,用釜山方言低声念出:
“바다가 내 피속에 있어 (大海在我血液里) / 그래서 짜고, 쓸쓸해 (所以咸涩,所以寂寥)”
录完,她反复听了三遍。
然后发给了权志龙。
没有说明,没有解释。
五分钟后,手机亮了。
「周三下午三点。这次别迟到。——GD」
沈信雅关掉手机,继续躺在地板上。
窗外,首尔的天空开始泛出灰白。
第一百零一天的太阳即将升起。
她摸了摸喉咙,那里的疼痛已经成了常态。
脚踝的肿还没完全消,但至少能承受完整的舞蹈了。
音源榜还在前二十,anti站又更新了三条她的“罪状”。
清潭洞的工作室周三等着她。
母亲昨天说弟弟已经能小跑一段路了。
所有线索交织成网,而她站在网的中央。
不是缪斯,至少现在还不是。
她只是一盒受潮的火柴,在雨夜里固执地划亮自己,假装那是星辰。
但至少,有人愿意看这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