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道后的第三天,沈信雅的日程表上没有任何缝隙。
上午八点,江南区一家私人诊所的声乐治疗室。
医生结束检查,表情严肃:“摩擦伤,B级。高音区使用过度,需要至少三天的绝对禁声和雾化治疗。你今天有录制吗?”
沈信雅摇头,指了指喉咙。
“那明天呢?”
她拿起平板打字:「上午KBS预录,下午SBS直播。」
医生眉头紧锁:“直播?以你声带现在的状态,直播全开麦等于自杀。高音必须降调,或者用半开麦……”
「全开麦,原调。」
沈信雅写完,抬眼看向医生。眼神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医生与她对视三秒,叹了口气去开药。
他见过太多拼命的艺人,但眼前这个女孩不一样——别人的固执里带着惶恐,她的固执里只有冷静。
她清楚代价,并且决定支付。
上午十点,S.M.舆情监控室。
墙上六块屏幕显示着不同论坛的实时讨论。
代表正面情绪的绿色和代表负面情绪的红色关键词像两股对冲的潮水。
“争议峰值在昨晚十一点,”
数据分析员指着曲线,“主要引爆点是门户网站上一篇乐评,标题是《技术流的傲慢:论沈信雅舞台中‘人’的缺失》。文章承认你的技术无可挑剔,但批评表演‘只有冰冷的完成度,没有情感共鸣’。”
李室长脸色发青:“要不要让公关部……”
沈信雅抬手制止。
她滑动平板,调出文章看了两遍,打字:「找一下作者其他乐评。」
数据员很快调出资料:作者是资深乐评人,以严厉著称,但过往评论大多指向音乐本身。
沈信雅打字:「不用回应。他说得对。」
「舞台确实只有70%,」她继续打字,手指平稳,「因为脚踝疼,不敢全力跳。他听出来了。」
监控室安静下来。数据员偷偷抬眼——她评价自己时,客观得像在分析别人的数据。
「现在支持率?」
“从45%上升到51%了。您的个人站会员数24小时内增加了两万。”
沈信雅点头。
够了。
乐评人说得对,那就改进。
观众用数据投票,那就交出更好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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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舞蹈练习室。
脚踝缠着新换的绷带。
编舞老师马克——那位从纽约Vanguard团队来的导师,关掉第三遍音乐:“休息十分钟。你脚踝撑不住完整舞台。明天那个倾斜定格,用B方案。”
B方案是简化版,视觉冲击力会减弱。
沈信雅拧紧水瓶盖,摇头,用沙哑的声音挤出两个字:“原案。”
马克盯着她:“为什么?就为了那些根本看不懂技术细节的观众?”
沈信雅靠墙坐下,卷起裤腿露出绷带。
她抬头看马克,语速很慢:“不是……为了他们。”她顿了顿,指了指镜子,“为了她。”
马克没听懂。
沈信雅不再解释。
她按下播放键,前奏响起时,眼里的疲惫瞬间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取代——那是一种更本质的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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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KBS《音乐银行》预录现场。
待机室里多了一束没有署名的白色百合花,卡片上一行字:「舞台很痛,但很美。——一个看过太多完美表演的PD」
李室长想扔掉,担心是陷阱。
沈信雅拿起卡片看了看,把花插进角落的水瓶里。
“笔迹有力,措辞直接,没有敬语。”她在平板上写,「是同行。」
她猜对了。
送花的是KBS一位资深音乐节目PD,以挑剔著称。
这句话不是赞美,是承认——承认他看到了完美表象下的代价。
预录开始。
这次舞台装置更复杂,镜面苹果会在副歌时分裂,她需要在碎片间穿梭。
脚踝的疼痛在第三个走位时达到顶峰,像烧红的铁丝绞进骨头。
她脸上表情未变,甚至在某块镜面碎片擦过手臂时,顺势加了个轻抚动作,仿佛危险本就是设计的一部分。
导播在耳机里喊:“3号机推进!给眼神特写!”
镜头逼近。
沈信雅正好抬头,眼神穿过镜面碎片多重反射形成的虚幻迷宫,准确找到主摄像机。
那一瞬间,她眼里不是舞台灯光的亮,而是一种深潭般的暗,里面翻涌着疼痛、固执,以及某种近乎狂妄的平静。
预录一遍过。
导演喊停时,现场工作人员沉默了两秒,然后响起掌声——不是礼节性的,是真的被震住的掌声。
沈信雅走下台时脚步明显有些拖。
李室长冲过来扶她,被她轻轻推开。
她自己走回待机室,锁上门,才允许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她扯掉一边耳返,里面还在回放音频——全开麦,原调,高音部分有一丝极轻微的颤抖,但稳住了。
那不是瑕疵,是证据。
证明这场表演是真实的。
手机震动。李秀满的信息,简短:「疼痛是短期负债,舞台是长期资产。继续。」
沈信雅看着这句话,慢慢吐出一口气。
李秀满从不安慰人,他只陈述规则。
而这句话的意思是:你选的路,账目清楚,盈亏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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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SBS《人气歌谣》直播待机。
走廊里比前两天更拥挤,其他艺人的团队看到她时,眼神复杂——少了些轻视,多了评估和警惕。
同期活动的几个团体在远处交头接耳,目光不时扫向她。
沈信雅像一头闯入温驯鹿群的异兽,鹿群开始意识到,这头兽不仅凶猛,而且极其专注。
开播前十分钟,她站在侧幕阴影里。
舞台灯光已经亮起,观众席传来喧嚣。
脚踝在镇痛剂作用下变成麻木的钝感,喉咙经过雾化暂时封住了嘶哑。
耳返里倒计时。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小时候在釜山鱼市,帮母亲搬一箱沉重的冰鲜鱼。箱子棱角割破手掌,血混着冰水和鱼腥味,但她没松手。因为松手,鱼就会掉在地上,那一箱就卖不出价钱了。
那时她七岁,第一次明白:有些东西,再痛也不能松手。
音乐响起。
她睁开眼,走上舞台。
灯光吞噬她的瞬间,所有个人化的疼痛、疲惫、计算,全部被压制到某个不可见的底层。
舞台上的“沈信雅”再次接管——那个只有此刻必须完美的存在。
这次直播,她没有丝毫保留。
脚踝每一次发力都到极限,高音每一次攀升都撕裂空气。
当她在最后那个倾斜定格中稳住身形,完成最后一句撕裂般的长音时,直播镜头捕捉到一个细节:
她垂在身侧的手,音乐结束后的第一秒,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只有半秒,很快被她握拳压住。
但足够了。
那半秒的颤抖,比任何完美的表演都更有说服力。
它泄露了代价,也证明了真实。
当晚,Naver实时搜索第一:
.沈信雅手抖#
点进去,不是嘲笑,是海啸般的震撼。
有人截出那半秒动图放大分析;有人翻出前两天的舞台对比;有医学背景的网友分析这种强度对声带和关节的损耗;而更多的,是“信鸦”们铺天盖地的刷屏:
「她到底忍了多少痛……」
「全开麦原调唱跳三天,她是铁打的吗?」
「黑子们看清楚!这不是资本强推!这是用命在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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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宿舍。
声带彻底罢工,脚踝肿得几乎穿不进拖鞋。
沈信雅坐在床边慢慢拆绷带。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今晚的音源排名:
《Bad Apple》,第三位。
下面是一条刚弹出的短信,未知号码:
「舞台很漂亮。下次工作室,带你的疼痛一起来。——GD」
沈信雅看着这句话,很久。
然后她放下手机,拿出新的绷带和药膏。
窗外的首尔灯火通明。
竞争不会停止,但今夜,她用三天的疼痛和那半秒的颤抖,换来了一个牢固的位置。
她缠好新绷带,关灯躺下。
黑暗中,她轻轻摸了摸喉咙。
那里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但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这具身体又会准备好,去完成下一次舞台。
而那条来自权志龙的短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涟漪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扩散。
属于这个行业顶端的注视,已经落下。
接下来的路,会有更复杂的风景——不只是舞台下的灯光,还有那些站在灯光尽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