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江南区，MBC《音乐中心》待机室
墙壁薄得能听见隔壁男子组合震耳欲聋的嘻哈音乐和工作人员来回奔跑的脚步声。
属于沈信雅的待机室狭小、简陋，唯一的化妆镜边缘起了锈。
这待遇符合她的身份——一个尚未经过市场检验、却已争议缠身的Solo新人。
化妆师小心翼翼地给她上最后一道定妆粉。
镜子里的脸，因为舞台妆效，攻击性被放大了十倍。
眼线上挑，唇色是丝绒质地的铁锈红，与身上那套出自李秀满重金聘请的纽约设计师之手的打歌服相得益彰。
衣服依旧遵循“不暴露”的原则：挺括的黑色皮质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搭配高腰的金属光泽阔腿裤。没有蕾丝，没有薄纱，只有线条、质感和一种近乎傲慢的严密包裹。
这身装束与当时流行女团色彩缤纷、强调甜美或性感的打歌服格格不入，却完美契合她今晚要表演的歌曲——《Bad Apple》。
“这衣服……气场太强了。”李室长搓着手，语气担忧，“其他女团前辈的待机室都去拜访过了吗？”
沈信雅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右手食指上一枚造型锋利的荆棘戒指，那是她自己带来的私物。
“去了三位。剩下的，要么门关着，要么说在准备。”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实际情况是，她敲门时，里面欢快的说笑声会瞬间降低，然后门开一条缝，对方经纪人或助理公式化地点头，连门都没让她进。
她能读懂那些眼神：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排斥。
一个空降的Solo女歌手，李秀满破格力捧的“异类”，在论资排辈严苛的韩娱圈，本身就是原罪。
“算了。”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练习而有些僵硬的脚踝，那里还贴着缓解肌肉酸痛的膏药。
“她们不需要喜欢我，只需要记住我。”
走廊里，当她走向舞台候场区时，经过的其他艺人团队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
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嗡嗡作响。
“就是她？那个‘釜山来的’？”
“李秀满老师这次赌得可真大，听说舞台制作费是别人的十倍。”
“长得是漂亮，但太凶了，不像新人……”
“等着看笑话吧，全开麦唱跳那种歌？不摔跤就算成功。”
沈信雅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松开。
她甚至没有偏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只是将背脊挺得更直，步伐稳定地向前走去。
厌恶潜规则与霸凌，并不意味着她会对这种程度的闲言碎语失态。
她的战场不在这里。
舞台侧幕
眼前是《音乐中心》标志性的圆形舞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不寻常的幽蓝光影中。
舞台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破碎镜面拼接而成的“苹果”装置静静矗立，折射出冰冷的光。
这是欧美“Vanguard”团队的设计核心，造价不菲，且对表演者的走位要求精准到厘米，任何失误都可能与移动的镜面发生碰撞。
耳返里传来导演倒计时的声音。
沈信雅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鼻腔里仿佛又闻到了釜山海港那咸腥的风，混合着母亲指尖洗不掉的鱼腥味，还有首尔练习室里汗水、灰尘和地板蜡混合的气息。
四个月，每天超过14小时的训练，将脚踝磨破又结痂，将声带练到嘶哑再恢复，将每一个舞蹈动作刻进肌肉记忆深处，直到梦呓时都在重复节拍。
不是为了成为天使，而是为了有资格，做一颗能砸碎某些虚饰的“坏苹果”。
三，二，一——
前奏响起，是沉重的电子脉冲音效混杂着一段扭曲的古典钢琴采样，诡异而充满张力。
舞台灯光骤然全灭，只剩那镜面苹果内部亮起暗红色的光，像一颗缓慢搏动的心脏。
一束追光打下，沈信雅出现在“苹果”的裂口处。
她没有像典型新人那样露出紧张或甜美的笑容，也没有向观众席热情挥手。
她只是抬起眼，目光穿透镜头，直直“刺”向演播厅和电视机前的每一个人。
那眼神里没有青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潭底隐隐燃烧的野火。
“谁在审判 这皮囊的价码？ / 谁在规训 笑容该怎样画？”
开嗓第一句，低音沉稳有力，带着砂砾般的质感，通过高质量的耳返清晰地传回她自己耳中。
全开麦。没有预录垫音。
每一个换气，每一个真声顶上去的高音，都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她开始移动，步伐精准地踩在节拍上，阔腿裤随着凌厉的舞蹈动作甩出利落的弧线。
歌曲进入第一段副歌，音域陡然拔高，连续的强混声唱腔要求极强的核心力量与气息控制，而她同时在完成一组复杂的脚步移动和手臂的波浪形动作。
导播切了一个近景特写。
屏幕上的她，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锐利如初，唱腔稳得没有丝毫颤抖。
观众席起初有些迟疑的寂静，随后，某个角落爆发出几声激动的尖叫——“信雅！”。
那是“信鸦”们，她最早的一批死忠粉丝，此刻正用力挥舞着黑色的应援手灯。
舞蹈进入最激烈的段落。
她需要借助镜面装置的移动，完成一个类似被空间吞噬又挣脱出来的动作组合。
就在一个高速旋转后，她的靴底与光滑的舞台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滑了半步！
台下传来低低的惊呼。
但就在零点几秒内，沈信雅核心猛地收紧，将那次失误巧妙地融入下一个下蹲动作，衔接得天衣无缝。
她的表情甚至没有变，仿佛那一下踉跄本就是编舞设计。
紧接着，歌曲来到最难的桥段：一段在高音C附近徘徊的吟唱，同时身体要保持一个需要极强腰腹力量的倾斜定格。
排练时，她在这里失败过无数次。
李室长和编舞老师曾建议这里可以半开麦或加入大量和声垫底。
她拒绝了。
此刻，全场的音响似乎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她清越、极具穿透力又带着一丝神经质般颤音的吟唱，在演播厅里回荡。
灯光打在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和绷紧的脖颈线条上，那不是完美的雕塑，却是一种迸发着惊人生命力和信念感的画面。
“不做温室标本 / 宁为废墟之花 / 烂透的苹果 / 自有我腐熟的计划——”
最后一句歌词，以一個撕裂般的长音收尾。
音乐戛然而止。
她定格在最终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颧骨滑落，浸湿了鬓角。
那双画着浓烈眼妆的眼睛，直直看向正前方的摄像机镜头，里面没有表演结束后的松懈或讨好，只有一片战斗后的、冰冷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倦怠。
寂静持续了大约两秒。
然后，掌声和尖叫如同海啸般轰然响起，盖过了之前所有的质疑与私语。
“信鸦”们的欢呼几乎要掀翻屋顶。
舞台侧面，一直紧握着对讲机、手心全是汗的李室长，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而那几个原本抱着手臂准备看笑话的别家经纪人，表情凝固在脸上。
沈信雅缓缓站直身体，对着观众席，幅度很小地鞠了一躬。
直起身时，她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兴奋、狂热、震惊、乃至依旧带着审视的面孔，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
那是一个确认——确认这场由李秀满发起、由她亲自执行的“豪赌”，第一局，她拿下了。
回到待机室的路上，气氛截然不同。
之前避开她的工作人员，此刻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
走廊里相遇的某个男团同辈，甚至停下脚步，向她认真地行了九十度礼。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沈信雅靠在墙壁上，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点真实的疲惫。
喉咙火辣辣地疼，脚踝旧伤处也在隐隐作痛。
李室长激动地语无伦次，说着实时搜索榜上她的名字正在疯狂上升。
她接过助理默默递来的温水，慢慢喝了一口。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没有署名的信息，来自某个熟悉的号码：
「看完了。声音里的‘恨意’，比DEMO里更足了。下次工作室见。——GD」
沈信雅看着这条信息，片刻后，锁上了屏幕。
窗外的首尔，华灯初上。
她的战争，远未结束。
这仅仅是一次成功的亮相，证明了她的“产品”具有惊人的爆发力和话题性。
随之而来的，将是更猛烈的舆论反噬、更复杂的圈内倾轧，以及那些因为她拒绝“规则”而即将到来的麻烦。
但今晚，她让所有人记住了沈信雅这个名字。
不是作为天使，而是作为一颗投入偶像工业糖水中的坏苹果。
腐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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