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首尔
距离沈信雅出道,还有不到三周。
李秀满的办公室里,气压低得像暴雨前夜。
桌上的企划案《Solo歌手“SINYA”(沈信雅)出道预案》被翻到了“风险评估”那一页。上面用加粗字体写着:
“核心风险:艺人形象与市场主流审美(清纯、亲和、淡颜)严重背离。预计将引发大规模舆论争议及抵制。”
“对冲方案:无。争议即卖点。”
坐在李秀满对面的,是公司内部几位手握实权的元老理事。
他们脸上的表情,比纸上的风险评估还要冷峻。
“秀满呐,这太冒险了。”一位头发花白的理事率先开口,手指重重敲在沈信雅的概念照上。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内搭丝质衬衫扣到最上一颗,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
她没看镜头,侧脸线条像用刀刻出来的,眼神望着虚无的某处,唇角却勾着一丝近乎嘲弄的弧度。
没有新人该有的青涩、讨好或不安,只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狂”——不是张扬外放的嚣张,而是内敛的、确信自己必将搅动风雨的平静。
“现在是什么风向?《江南Style》在全球爆红,证明K-POP需要的是有记忆点、能引起共鸣的趣味和亲民感。她这种……美则美矣,但攻击性太强,拒人千里。民众不会买单。”
另一位理事接话,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质疑:“而且这投资太大了。从美国请来的那个舞台设计团队‘Vanguard’,光首秀舞台的定制机械装置和实时投影系统,预算就抵得上一个小型团体半年的宣传费。还有那首歌,《Bad Apple》……音域跨两个八度,副歌连续高音接急速rap,编舞复杂得像是杂技,还坚持全开麦?她一个新人,凭什么?”
一直闭目养神的李秀满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张概念照上。
他想起上个月最后一次验收时,沈信雅在练习室跳《Bad Apple》的样子。
汗水浸透了她的训练服,脚踝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淤青。
音乐停下的瞬间,她扶着镜子剧烈喘息,但抬起头时,眼神里没有一点犹疑或痛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正在被评估,也知道这场评估关乎她能否拿到那个孤注一掷的出道位。
“她练了多久?”李秀满当时问陪练的舞蹈组长。
“每天平均十四小时,持续了四个月。最后一个月的编舞定型期,每天只睡三小时。她要求所有走位、力道角度必须和欧美团队的设计图纸分毫不差。我们劝过,说有些动作可以调整得对新人更友好,她拒绝了。”舞蹈组长的语气里,有疲惫,也有掩饰不住的惊叹。“她说,‘如果一开始就为了安全而妥协,那我和那些被摆布的玩具有什么区别?’”
李秀满收回思绪,手指点了点企划案上“对冲方案”那四个字。
“谁说没有对冲方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她本身就是方案。市场需要清泉,我们就给清泉;市场需要糖,我们就给糖。但总有一天,会有人喝腻了清水,吃腻了糖。那时候,他们就会渴望一点更强烈的、甚至带点毒性的味道。沈信雅,就是我们在所有人感到腻味之前,提前埋下的一颗‘坏苹果’。她的存在不是为了被所有人喜爱,是为了被所有人记住,哪怕是憎恨着记住。 至于投资……”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文化产业要走向世界,不能只靠偶然爆红的《江南Style》,更需要能持续输出影响力的‘系统’和‘产品’。SM要引领的,不是当下的潮流,是未来的审美。这笔投资,赌的是未来。”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元老们交换着眼神,知道李秀满心意已决。
这位“韩流之父”的偏执与远见,曾经无数次带领SM冲出重围,也无数次将他置于险境。
而沈信雅,无疑是他至今最大、也最疯狂的一次豪赌。
同一时间,S.M.新大楼顶层,一号排练厅。
这里临时被改造得像一个高科技实验室。
巨大的环形LED屏包围着舞台区域,几台精密的机械臂悬停在半空,地板上贴满了复杂的走位标记。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汗水和能量饮料的味道。
沈信雅站在舞台中央,正在进行全要素彩排。
她穿着打歌服——并非预想中可能存在的暴露或华丽,而是一套融合了未来主义与古典剪影的改良西装。
面料是挺括的哑光黑,肩线锋利,腰部收紧,裤腿在脚踝处利落收束,搭配一双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短靴。
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因极度合身的剪裁和面料本身的垂坠感,勾勒出一种充满力量与禁欲美的身体线条。
没有一丝多余的皮肤裸露,气场却压过了在场所有华丽的设备。
音乐响起前奏,是融合了工业噪音与古典弦乐的诡异旋律。
沈信雅垂首立于光影交界处,像一尊冷漠的雕塑。
当第一个重拍落下,她猛地抬头,眼神精准地“抓”住正前方虚拟的摄像机位。
那不是甜美或魅惑的眼神,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衅。
歌曲《Bad Apple》的歌词,由她参与了大部分创作,字字珠玑,充满隐喻与讽刺:
“红唇是罪证吗? / 微笑必须标准弧度吗? / 活在透明的糖果罐里 / 被观赏 被定价 被抹去名字吗?”
“谁在定义天使的模样? / 纯洁的羽毛 虚伪的光圈 / 不如来做一颗烂掉的苹果 / 腐蚀这片完美的乐园。”
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低音区沉稳如磐石,高音区清亮锋利,不带丝毫勉强。
在连续三段高难度的密集唱跳后,音乐进入一个短暂的留白。
她需要凭借核心力量,在一个倾斜的机械平台上完成一个长达六秒的静止悬空动作,同时完成一段气息平稳的吟唱。
这是整个编舞最难、也最危险的部分。
此前三次彩排,她都在这里因为体力透支或平衡失准而失败。
台下,Vanguard团队的美国编舞师抱着胳膊,表情严肃;李室长紧张得不停擦汗;公司派来“观摩”的几个高层,脸上已经露出了看好戏的讥诮。
沈信雅深吸一口气,脚踝处传来熟悉的酸痛——那是旧伤,也是她日夜苦练的勋章。
她闭上眼一秒,脑海里闪过的不是舞台,而是釜山家里那间永远弥漫着鱼腥味的、潮湿的旧屋。
母亲粗糙的手指,弟弟因为气喘而夜不能寐的咳嗽声,债主敲门时沉闷的声响……那些她拼命想要挣脱的过去。
“腐蚀这片……完美的乐园。”
她睁开眼,眼神里最后一丝犹疑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
机械平台开始倾斜,她核心猛地收紧,凭借惊人的肌肉控制力稳稳“钉”在了预设角度。
吟唱声从她唇间流淌出来,稳定,空灵,甚至带着一种圣洁感,与她之前充满攻击性的表演形成诡异而震撼的反差。
六秒,成功。
音乐随即转入最终高潮,更激烈的舞蹈,更澎湃的演唱。
当她以一个定格姿态结束表演时,排练厅里出现了几秒钟绝对的安静。
随即,Vanguard团队的编舞师第一个站起来,用力鼓掌,用英语高声说:“Sinya!你他妈的就是个奇迹!”
沈信雅从舞台上走下来,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
她没有理会编舞师的赞美,径直走到控制台边,拿起水瓶慢慢喝着。
脸色依旧很冷,但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时,低声说了句“谢谢”。
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她会记得。
李室长激动地跑过来,话都说不利索:“信雅!太完美了!刚才那几个高层,脸都绿了!他们没想到你真能……”
“李室长。”沈信雅打断他,声音因为剧烈运动有些沙哑,但很平静,“出道记者会的流程,最终版确认了吗?”
“确认了。但是……”李室长面露难色,压低声音,“按照惯例,出道新人需要拜访一些重要的媒体前辈和放送局PD,还有一些……私人性质的应酬。这几乎是潜规则,能换取出道初期的友好报道和镜头分量。公司这边……虽然李秀满老师默许你可以不参加某些过分的场合,但完全不去,恐怕会得罪不少人,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沈信雅擦汗的动作停了一下。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被称为“异端”的脸上,没有任何妥协的神色。
“不去。”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我的路,从来就不是靠讨好谁铺出来的。如果他们因为我不去喝酒吃饭就封杀我……”
她扯了扯嘴角,那个笑容没什么温度,“那正好证明,这个圈子烂到什么程度。而我,专治各种不服。”
她知道这会带来无数麻烦,知道会有无数双眼睛等着抓她的把柄,知道“耍大牌”、“不懂事”、“釜山来的没教养”这类标签会像跗骨之蛆一样贴上来。
但她厌恶那种将人明码标价、随意摆弄的规则。
李秀满的投资和纵容是她此刻唯一的铠甲,而她要用这铠甲,去撞一撞那堵看不见的墙。
出道前夜,沈信雅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社交账号。
官方账号下,已经聚集了一批因为预告照和概念视频而被吸引的粉丝,自称“信鸦”。
他们热情地刷着话题,制作应援图,语气里充满发现宝藏的兴奋。
而在各大论坛的娱乐版块,关于她的讨论帖早已盖起高楼,标题触目惊心:
《S.M.新人是带资进组?李秀满晚年昏聩之作?》
《那个叫SINYA的,一脸刻薄相,能红我直播吃键盘。》
《听说脾气极差,练习生时期就霸凌同期?釜山贫民窟出来的,素质可想而知。》
沈信雅一条条翻过去,脸色平静无波。
甚至在某条诅咒她“出道舞台必摔跤”的热评下,她停顿了几秒,然后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
“好啊,那就看看,谁先倒下。”
窗外,首尔的夜景璀璨如星河。
明天,那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坏苹果”,将正式揭开帷幕。
她的出道,注定与“天使”无关,只会是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