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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盘论,惊破敌谋

烬宫月

朔风卷着雪粒子,狠狠砸在威远将军府的朱漆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嘶吼,像是关外匈奴铁骑踏破荒原时的咆哮。

书房内,地龙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淡淡的墨香与松节油的味道,却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沉凝。

萧烬严立在三尺见方的沙盘前,玄色锦袍的下摆垂坠在金砖地面上,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

他微微蹙眉,剑眉入鬓,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锁着沙盘上那片代表匈奴营地的黑色旗标,指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叩击着沙盘边缘,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一下下,像是敲在人心尖上。

沙盘之上,黄土塑成的山川河流蜿蜒交错,代表大晏军队的红色小旗沿着雁门关一线排开,壁垒森严;而数十面黑色小旗却如同贪婪的乌鸦,盘踞在关外的阴山脚下,其中几面更是嚣张地越过了边境线,直指雁门关东侧的隘口。

“将军,匈奴前锋已在东隘口挑衅三日,扬言三日内必破雁门,直取幽州。”副将林岳立在一旁,沉声道,“斥候来报,匈奴主力营帐夜夜灯火通明,似在整军备战,看这架势,是铁了心要从东隘口强攻。”

萧烬严没有应声,他的目光掠过东隘口那密密麻麻的黑旗,落在了沙盘西侧——那里是一片标注着“粮草营”的黄色区域,只插了寥寥几面红旗,守备薄弱。

东隘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匈奴人偏偏把主力都压在那里,这太反常了。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些匈奴人,素来悍勇,却也狡诈。

从前年的定襄之战,到去年的云中突袭,哪一次不是剑走偏锋,从不肯硬碰硬?可这一次……

萧烬严的眉峰蹙得更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眸色沉沉,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抬手,指尖刚要触碰到那面代表匈奴主帅的黑色大旗,门外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将军,夫人来了。”亲兵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萧烬严头也没抬,声音冷冽:“让她回去,我正议事。”

话音刚落,门帘却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带着一股淡淡的梅花冷香,沈清鸢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她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狐裘披风,墨发松松地挽着,脸颊被外头的寒风吹得微红,一双清澈的杏眼,正安静地望着沙盘前的男人。

“我只是路过,”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笃定,“听亲兵说你在为匈奴的战事烦忧,便进来看看,不妨碍你议事。”

林岳见是沈清鸢,连忙拱手行礼:“夫人。”

沈清鸢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沙盘上。

她算不上懂兵法,可前世,她曾在史官的记载里,清清楚楚地看到过关于这场匈奴犯境的详细记录——那是一场差点让大晏折戟沉沙的战役,匈奴人正是用了声东击西的计策,假意强攻东隘口,吸引萧烬严的主力,实则暗中派了一支精锐轻骑,绕到西侧,偷袭粮草营。

粮草一失,军心必乱,到时候,雁门关便是不攻自破。

前世,萧烬严正是因为没能识破这个计谋,导致粮草被烧,折损了数万将士,才不得不退守雁门,闭门不出,眼睁睁看着匈奴人在关外烧杀抢掠,足足僵持了半年之久,才等到援军赶来。

而这一世,她既然看到了,就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沈清鸢的目光掠过东隘口的黑旗,又落在西侧那片守备空虚的粮草营上,秀眉微蹙,下意识地轻声道:“东隘口是假的,匈奴人的目的,是粮草营。”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像是一道惊雷,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开。

萧烬严叩击沙盘的手指猛地一顿,周身的寒气瞬间暴涨。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沈清鸢,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你怎么知道?”

三个字,字字铿锵,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岳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清鸢。夫人一介女子,平日里只知读书写字,素手调羹,怎么会懂这些行军布阵的事情?

沈清鸢心头一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从百年后的史书里看到的吧?

她定了定神,抬眸迎上萧烬严那双锐利的眼眸,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怅然:“是父亲生前教我的。”

“我父亲曾在边关做过十年的文书,闲暇时,最爱研究历朝历代的战事。”她缓缓道,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怀念,“他说过,匈奴人素来缺粮,每逢秋冬犯境,必先断敌粮草。他们最擅长声东击西,看似强攻一处,实则另有图谋。方才看这沙盘,东隘口地势险要,匈奴人偏要以卵击石,反倒是西侧粮草营守备空虚,这不合常理……想来,便是父亲说的那种情形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

她的父亲确实曾在边关任职,只是从未教过她兵法。

可此刻,由她说来,却是情真意切,让人不由得不信。

萧烬严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认识沈清鸢三年,娶她为妻一年,只知她是个温婉娴静的女子,饱读诗书,却从未听说过她懂兵法。

父亲生前教的?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慌乱,一丝破绽。

可沈清鸢的目光清澈坦荡,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片坦然。

良久,萧烬严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转向沙盘,指尖落在那片黄色的粮草营区域,沉吟不语。

林岳忍不住道:“将军,夫人之言……会不会太过武断?匈奴主力明明都在东隘口,怎么会去偷袭粮草营?”

萧烬严没有说话,脑海里却飞速闪过这些日子斥候传回的情报——匈奴人虽在东隘口挑衅,却从未真正全力进攻;夜里的灯火通明,更像是故意做出来的假象;还有,前日斥候发现,匈奴营地后方,有不少轻骑动向诡秘,朝着西侧绕行……

这些零碎的线索,之前被他忽略了,此刻经沈清鸢一语点破,竟像是串珠子一般,瞬间连成了一条线。

他猛地抬手,沉声道:“林岳!”

“末将在!”

“传我将令,调东隘口三成兵力,连夜驰援西侧粮草营,务必隐踪匿迹,不得惊动敌军!”萧烬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令,东隘口守军,白日依旧严阵以待,夜夜偃旗息鼓,装作主力仍在的假象!”

“将军!”林岳一惊,“若是夫人判断失误,东隘口兵力空虚,匈奴人趁机强攻……”

“我担着。”萧烬严打断他,目光锐利如鹰,“按令行事!”

“是!”林岳不敢再多言,连忙领命而去。

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萧烬严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沈清鸢身上,这一次,眼神里的锐利少了几分,多了一丝探究:“你真的,只是听你父亲说的?”

沈清鸢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声音柔和却坚定:“将军若是不信,便权当我是妄言。只是粮草乃三军命脉,万不可有失。”

萧烬严沉默片刻,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倒是,比我麾下那些将领,还要有见地。”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过身,重新看向沙盘,眸色沉沉,却已然没了先前的迷茫。

三日后,捷报传来。

匈奴果然派了一支精锐轻骑,连夜偷袭粮草营,却不料正中萧烬严的埋伏。

大晏将士以逸待劳,将匈奴轻骑杀得片甲不留,还生擒了匈奴主帅的幼子。

消息传回将军府时,沈清鸢正在窗前修剪梅枝。

听到亲兵兴奋的禀报,她握着剪刀的手微微一顿,唇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而书房内,萧烬严看着那封捷报,指尖摩挲着信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落在那个正专注修剪梅枝的纤细身影上。

他想起三日前,她站在沙盘前,轻声点破敌军计谋的模样,想起她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眸,想起她那句“父亲生前教的”。

半真半疑。

他轻轻吐出这四个字,眸色深邃,像是藏着无尽的思量。

这个沈清鸢,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窗外的梅花,开得正艳,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一场关乎雁门关安危的危机,就这样,被一场沙盘前的闲谈,悄然化解。

而属于萧烬严与沈清鸢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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