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在天际,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将苍茫的官道碾成一片混沌的白。
沈清鸢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指尖冻得发红,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她侧耳听着身后老仆们压抑的咳嗽声,心头沉甸甸的——这一路北上,本就因颠沛流离而人心惶惶,此刻连老天爷都不肯施舍半分情面。
马车轱辘碾过积雪的声响沉闷拖沓,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车帘被寒风卷得猎猎作响,漏进来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凉得刺骨。
“小姐,前面林子看着荒僻,要不咱们歇歇脚,避避这风雪?”老管家福伯勒住缰绳,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他回头看向马车,目光扫过随行的几个老弱仆役,皆是面色蜡黄,脚步虚浮。
沈清鸢刚要应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道旁枯树林里,闪过几道玄色的影子。那影子快得如同鬼魅,雪光下隐约透出一点寒芒。
她心头猛地一沉,厉声喝道:“戒备!”
话音未落,数支淬了寒光的弩箭便破风而来,“咻咻”地钉在马车的木板上,发出刺耳的闷响。
福伯惊呼一声,拔刀想要护着马车,却被迎面扑来的黑衣刺客一刀划破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袖口。
“沈氏余孽,留下性命再走!”刺客的声音粗嘎狠戾,手中的长刀在风雪里舞出一片骇人的寒光。
随行的老仆们虽拼死抵抗,却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的对手?
不过片刻,便有两人倒在血泊之中,余下的人也已是强弩之末,只能靠着马车勉强支撑。
沈清鸢握紧了袖中暗藏的匕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知道这些人是冲着沈家来的,父兄蒙冤,满门倾覆,如今她这个孤女,便是他们斩草除根的最后目标。
寒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看着刺客的刀越来越近,刀刃上的寒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却半点惧色也无。
大不了便是一死,沈家的人,从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就在刺客的长刀即将劈到她面前的刹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裹挟着风雪,如惊雷般从官道尽头疾驰而来。
那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四蹄踏雪,溅起漫天银粟。
马背上的人一袭玄色披风,被狂风卷得烈烈翻飞,兜帽下覆着一张狰狞的鬼面,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眸,冷得像淬了冰的寒星。
他手中握着一杆银枪,枪尖寒芒凛冽,在风雪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铮——”
银枪与长刀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
刺客只觉虎口剧痛,手中的长刀竟被震飞出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银枪便已如毒蛇吐信,直刺他的咽喉。
血花溅出的瞬间,玄衣人手腕一转,银枪横扫而出,枪尖带起的劲风卷着雪沫,将围上来的几个刺客尽数掀翻在地。
不过瞬息之间,原本凶神恶煞的刺客便已倒下大半,余下的人见势不妙,竟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转身便往密林里逃窜。
玄衣人勒住缰绳,骏马前蹄高扬,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马车旁的沈清鸢身上,那双藏在鬼面后的眸子,冷冽如寒冬的霜雪,带着审视,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
“沈氏余孽,”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寒风磨砺过,字字都带着冰碴儿,“倒是有几分骨气。”
沈清鸢怔怔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双眼眸太黑,太沉,像是藏着万千沟壑,又像是燃着不熄的野火。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脑海中忽然闪过史书里的那句记载——靖北王萧烬严,面覆鬼面,心藏丘壑,至死未叛。
原来,他就是萧烬严。
风雪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落在他玄色的披风上,落在那杆染血的银枪上,也落在沈清鸢微颤的睫毛上。
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唯有他身上的玄色,浓烈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在这冰天雪地里,凝成了一道撼人心魄的风景。
福伯捂着流血的手臂,颤巍巍地想要道谢,却被玄衣人一个冷冽的眼神扫了回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清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缓缓站直了身子。
她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多谢王爷出手相救,沈氏虽蒙冤,却也知恩怨分明。他日若有机会,沈清鸢定当报答。”
鬼面后的眸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再开口。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随后便调转马头,银枪一挑,将地上刺客遗留的弩箭挑飞,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马蹄声渐远,玄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只余下一道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
沈清鸢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雪,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