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湿冷像附骨之疽,黏在沈清鸢的骨髓里,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蜷缩在角落里,将那半块玉佩捂得滚烫。
原主的记忆碎片还在脑海里翻涌——父亲沈敬之在朝堂上慷慨陈词,痛斥丞相魏嵩的贪腐;母亲抱着她泪如雨下,塞给她这支刻着“清”字的玉佩,说这是沈家的传家宝,能护她平安;抄家那日,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孩童的哭喊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死死困在其中。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史书里说,沈家满门抄斩,无一人幸免。
可她现在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个变数。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希望这两个字,在天牢的黑暗里,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又支撑着她,不肯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天牢的死寂。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让沈清鸢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她看到一队身着明黄服饰的内侍,簇拥着一位手捧圣旨的公公,缓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公公面色倨傲,眼神扫过阴暗的牢房,像在打量一件不值钱的物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尖锐的嗓音划破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罪臣沈敬之之女沈清鸢,虽身负重罪,然念其年幼,未曾参与谋逆。今特赦其死罪,赐婚于靖北王萧烬严为正妃。择吉日启程,远赴北疆完婚。钦此——”
“罪臣之女沈清鸢,接旨。”
内侍尖利的声音在逼仄的天牢里回荡,震得沈清鸢耳膜发疼。
她愣了愣,仿佛没听懂这道圣旨里的内容。
赦死罪?赐婚?
靖北王萧烬严?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她的脑海里炸开。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她记得《大胤野史》里关于萧烬严的记载——此人乃先帝幼子,手握北疆三十万重兵,骁勇善战,曾凭一己之力击退匈奴铁骑,护大胤北疆边境十年安稳。
可也正因他功高震主,又性情桀骜,不涉党争,成了当今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要命的是,三年前萧烬严在一场战役中,中了匈奴的诡谲毒计,身中寒毒,自此落下病根。
每逢阴寒天气,便会发作,痛不欲生。
太医断言,他活不过三年。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靖北王是个活阎罗?性情暴戾,手段狠辣,且命不久矣。
谁家的女儿愿意往这个火坑里跳?
更何况,她是罪臣之女。
赐婚?
沈清鸢缓缓抬起头,干裂的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
这哪里是赐婚,分明是圣上的又一次羞辱。
将罪臣之女赐给一个活不了多久的“活阎罗”,既堵住了悠悠众口,显得圣上宽宏大量,又能将她这个沈家余孽,彻底放逐到北疆的苦寒之地,眼不见为净。
一箭双雕,好算计。
为首的内侍见她迟迟不动,脸色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沈姑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跪下接旨?莫非是嫌弃圣上的恩典,想抗旨不成?”
抗旨?
沈清鸢的目光掠过内侍手中那明黄的圣旨,又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抗旨的资格。
抗旨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不能死。
沈家满门的冤屈还未昭雪,父亲的忠魂还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她若死了,沈家的冤案,便真的成了一桩铁案,永世不得翻身。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查清当年的真相,才有机会为沈家洗刷冤屈。
北疆又如何?活阎罗又如何?
总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等死。
沈清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与屈辱,缓缓跪了下去。
她的膝盖磕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挺直了脊背,声音平静无波:“罪臣之女沈清鸢,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侍满意地点点头,将圣旨递到她的手中。
圣旨的锦缎触感冰凉,却烫得她手心发疼。
“沈姑娘,”内侍皮笑肉不笑地说,“三日后,宫里会派人来接你,送你去北疆。这三日,你就好生准备吧。毕竟,能嫁给靖北王,是你的福气。”
福气?
沈清鸢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内侍带着人,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铁门再次被关上,天牢重归黑暗。
沈清鸢缓缓站起身,握着圣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走到石壁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头望着那一方小小的天窗。
天窗之外,是铅灰色的天空,看不到一丝阳光。
她想起史书里关于萧烬严的另一句话——靖北王萧烬严,面覆鬼面,心藏丘壑,至死未叛。
面覆鬼面?
沈清鸢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一丝疑惑。
但很快,她便将这丝疑惑压了下去。
不管萧烬严是怎样的人,于她而言,都只是一个跳板。
一个让她活下去,让她能为沈家翻案的跳板。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圣旨,又摸了摸胸口的半块玉佩,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北疆的风雪再大,也大不过她心中的恨意。
萧烬严的性情再暴戾,也狠不过朝堂之上的人心鬼蜮。
三日后,她会踏上远赴北疆的路。
这场赐婚,是圣上布下的局,是她的劫,却也会是她的机会。
她沈清鸢,定要在北疆的风雪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为了沈家,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