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背着谢清欢走在抄手游廊上，午后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姑娘的脸颊贴在他的后颈，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带着奶糕的甜香，软乎乎地喊着：“沈微哥哥，再走慢些呀，我想看看廊下的海棠花。”
他依言放慢脚步，脚踝处的绷带被扯得发紧，隐隐的疼意顺着小腿往上爬，却不敢吭声。廊下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缀满枝头，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来，沾了他满身。
“好看吗？”沈微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好看！”谢清欢用力点头，小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比二哥庙里的菩-提子好看多啦！”
沈微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是他来谢府这些日子，第一次尝到一点甜滋味。
就在这时，拐角处传来两个丫鬟的私语声，压得极低，却还是顺着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大公子要回来了。”
“哪个大公子？是那个……老爷在外头的私生子？”
“可不是嘛！当年要不是被老爷发现他对清欢小姐心存不轨，也不会被赶去那么远的地方……”
“嘘！小声点！这话要是被二公子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私语声戛然而止，两个丫鬟匆匆行了个礼，低着头快步离开。
沈微的脚步猛地顿住，背上的谢清欢也跟着晃了一下，不满地嘟囔：“沈微哥哥，怎么不走啦？”
他却像是没听见，浑身的血液都像是瞬间冻住了。私生子、对清欢小姐心存不轨、被赶走……这些字眼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他的心里，让他遍体生寒。
原来，谢家大公子谢明远，竟是这样的人。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背上的谢清欢搂得更紧了些。小姑娘还那么小，粉雕玉琢的，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当年那个谢明远，怎么会对她心存不轨？
“沈微哥哥？”谢清欢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小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怎么啦？脸色好白。”
沈微回过神，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我们回房。”
他加快脚步，却因为走得太急，脚踝处的疼意骤然加剧，疼得他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地。谢清欢吓得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沈微哥哥，你慢点！”
好不容易把谢清欢送回她的闺房，沈微几乎是虚脱地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丫鬟端来一杯热茶，他接过，指尖却抖得厉害，茶水洒了大半。
“沈微哥哥，你是不是累了？”谢清欢拉着他的手，仰着小脸看他，“你坐下歇歇吧，我让厨房给你做桂花糕吃。”
沈微笑了笑，刚想开口拒绝，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嗤笑。
“哟，这是在演哪出？我们的小妈，倒是和清欢妹妹处得挺亲近。”
沈微的身子猛地一僵，抬头望去，只见谢无妄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袭灰袍，白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手里捻着佛珠，眼神落在沈微和谢清欢交握的手上，带着浓浓的戏谑，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阴沉。
谢清欢看见谢无妄，眼睛一亮，立刻松开沈微的手，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二哥！你怎么来啦？”
谢无妄弯腰，揉了揉她的头发，平日里的乖戾收敛了几分，语气也柔和了些：“来看看你这个小丫头，有没有又调皮捣蛋。”
“我才没有！”谢清欢撅着嘴，挽住他的胳膊，“是沈微哥哥背我回来的，他对我可好了！”
谢无妄的目光落在沈微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哦？是吗？我们的沈微小妈，倒是挺会讨好人。”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连忙松开手，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知道，谢无妄又在嘲弄他了。
谢无妄牵着谢清欢的手，走到沈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扫过沈微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他脚踝处的绷带上，眉头挑了挑：“脚还疼？”
沈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没用的东西。”谢无妄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嫌弃，“背个小丫头都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还能干什么？”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凑近沈微，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语气说：“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沈微的身子一颤，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戏谑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嘲弄。
“看来是听见了。”谢无妄笑了笑，声音更轻了，“你知道吗？谢明远那个疯子，当年对清欢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龌龊。他会偷偷藏着清欢的手帕，会半夜趴在清欢的窗台上看她睡觉，甚至会……”
他故意顿住，看着沈微越来越白的脸色，心里涌起一股变态的快意。
“甚至会在清欢的汤里下药，想把她绑走。”
沈微倒抽一口冷气，浑身都在发抖。
下药？绑走？
那个谢明远，竟然是这样的疯子！
谢无妄看着他这副惊骇的模样，笑得更欢了：“吓到了？这就吓到了？”他伸手，捏住沈微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我们谢家，本就没什么干净事。你这小妈，也别想独善其身。”
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捏得沈微的下巴生疼。沈微看着他那双带着恶意的眼睛，心里的寒意越来越浓。
他就像一只误入狼窝的兔子，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猛兽，而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二哥！你在干什么呀？”谢清欢拉了拉谢无妄的袖子，不满地说，“你弄疼沈微哥哥了！”
谢无妄这才松开手，指尖在沈微的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抚摸什么玩物。他转过头，对着谢清欢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没什么，我在和沈微哥哥说话呢。”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恢复了漫不经心：“我还有事，先走了。清欢，别总缠着他，他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灰色的僧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沈微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巴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凉触感。他看着谢无妄消失的方向，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谢明远要回来了。
那个对清欢心存不轨的疯子，要回来了。
那他呢？他这个被视为不祥的冲喜小妈，在谢明远回来之后，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谢清欢蹲在他面前，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沈微哥哥，你别害怕，二哥就是喜欢吓唬人。”她顿了顿，小声说，“其实，二哥人很好的，他以前还帮我打跑过欺负我的坏小子呢。”
沈微抬起头，看着谢清欢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好吗？
那个白发灰袍的少年，那个喜欢嘲弄他、欺负他、眼神里满是恶意的少年，真的会是好人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踏进谢府的那一刻起，他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而谢无妄，就是那个站在深渊边上，看着他挣扎，还时不时往下扔石头的人。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沈微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厢房里，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太阳，心里一片灰暗。
他想起了丫鬟们的私语，想起了谢无妄的嘲弄，想起了那个即将归来的疯子谢明远。
一股浓重的不安，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谢家，撑多久。
夜色渐深，沈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脚踝处的疼意越来越清晰，他索性坐起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油灯的光芒昏黄而微弱，映着他苍白的脸。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脚踝处的绷带，想起了白天谢无妄在柴房里，给他上药的模样。
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那一刻，竟意外地平静。
他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沈微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向窗外，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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