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直到那天，宫里突然来了旨意。

传旨的内监声音尖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满府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林薇懵懵懂懂地跟着跪下去，只听那声音念着一长串晦涩的褒奖之词，最后落在清晰无比的几个字上：

“……兹册封忠勇伯嫡女林氏为后，择吉日入主中宫。”

皇后？

林薇猛地抬头，撞上母亲瞬间苍白又强自镇定的脸，和父亲骤然收紧的瞳孔。府里其他人，有震惊，有艳羡，也有藏不住的担忧。

凭什么？她才刚穿来，宫斗地图还没加载，怎么就直达终点站了？不对，皇后这位置是终点吗？这分明是暴风眼中心，活靶子一号位！

她不想进宫！这爹娘多好啊，有颜有钱有地位还疼她，弟弟虽然傻了点但也好玩。皇宫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臣女……”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忠勇伯已经重重叩首下去，声音沉肃：“臣，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内监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薇僵硬的脸，慢悠悠地补了一句：“陛下特意吩咐了，林姑娘……哦不，皇后娘娘，您可是陛下亲点。天恩浩荡，娘娘，您可莫要辜负了。”

亲点？

林薇心里那点侥幸和抗议，被这轻飘飘的两个字砸得粉碎。亲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没有转圜余地。皇命不可违，抗旨的下场是什么？电视剧里演得够多了。

诛九族。

三个血淋淋的大字浮现在眼前。她打了个寒颤。

内监走后，忠勇伯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薇儿，陛下的心思，为父也看不透。但圣意已决，事关阖族性命，你……早做准备吧。”母亲则抱着她垂泪不止，一遍遍检查她的嫁妆单子，恨不得把整个伯府都给她塞进宫去。

入宫那日，天色阴沉。凤冠霞帔沉重得压弯脖颈，繁复的礼服层层叠叠，束缚着手脚。坐在摇摇晃晃的凤舆里，听着外面肃穆的仪仗乐声，林薇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坤宁宫比她想象的还要空旷、冰冷。巨大的宫殿，精美的摆设，穿着统一服饰、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一切都透着一种刻板的、毫无生气的华丽。

夜渐深。红烛高烧。

林薇顶着沉重的头饰，正襟危坐，手心微微出汗。按照流程，皇帝该来了。她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宫斗剧里的经典侍寝镜头，一会儿是沈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学术脸。等等，为什么会想到沈铎？晦气！

脚步声终于响起，不疾不徐，停在殿门外。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明黄常服的身影走了进来，身量颇高，却似乎有些清瘦，烛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林薇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按照嬷嬷紧急培训的礼仪，准备起身下拜。

“都下去。”

男人的声音响起，音色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界。

寝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毕剥的烛花轻响。

林薇心跳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最标准、最温婉的姿态，缓缓抬起眼，看向这位决定她乃至她全家命运的大晟朝新君。

烛光摇曳，照亮了男人的脸。

一张年轻的脸，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嘴唇紧抿着。长得……居然很清俊，甚至有点书卷气。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双眼睛。

那双此刻正看着她，微微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茫然，以及一种绝不该出现在一位帝王眼中的、近乎崩溃的脆弱。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薇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这张脸，这双眼睛……哪怕换了个发型，穿着龙袍，哪怕气质截然不同，她也绝不会认错！

沈铎！

她那分手分得稀烂、据说在实验室里跟仪器过一辈子的前男友——沈铎！

凭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愤懑瞬间冲垮了理智。她忘了礼仪，忘了身份，忘了恐惧，猛地从床沿站起来，动作大得头上的珠翠哗啦作响，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的鼻子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服而变调：

“沈铎？！怎么是你？！你……你怎么成了皇帝？！你一个天天泡在实验室里、连食堂西红柿炒蛋放糖放盐都能写篇论文的理工男，你懂怎么当皇帝吗？！这位置应该让我来坐！我好歹是正儿八经历史系的！”

吼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僵住，后背冷汗“唰”地下来了。完了，对着皇帝大喊大叫，还质疑他的能力，甚至觊觎皇位……这下真是九族消消乐了。

吾命休矣！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雷霆震怒，或者侍卫冲进来把她拖下去。

预想中的怒斥或暴力并没有到来。

一片死寂。

她颤抖着掀开一点眼皮。

只见沈铎——或者说，皇帝陛下——仍然站在原地，脸上的震惊慢慢转化成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又像是濒临崩溃边缘的人看到了一线匪夷所思的生机。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然后，就在林薇惊恐的注视下，这位大晟朝的天子，竟一步上前，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甚至在微微发抖。

“林薇……真的是你？你也……过来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确认般的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