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荒原的沙砾，撞在临时指挥部的铁皮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急促地叩门。棚子里的光线昏黄，十几盏马灯悬在木梁上，将战士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满是褶皱的作战地图上。空气里混着煤油味、汗味和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连日奔波的疲惫，指节因为攥紧了武器而泛白，连呼吸声都带着几分压抑的沉重。

决战的号角，天亮就要吹响了。

沉默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有人低头摩挲着枪身的划痕，那是上次突围时留下的印记；有人望着棚顶漏下的月光，眼神空洞得像两潭死水；还有人偷偷攥着口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笑脸在马灯光晕里模糊成一团暖黄，却怎么也暖不透此刻冰冷的空气。

就在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踩着月光走了进来。

是队长李青天。

他没穿军装，只套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上面还留着一道没愈合的伤疤。他的脸膛被风沙吹得黝黑，眼角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扫过棚子里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他没说话，只是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木炭，在代表敌军阵地的黑线上重重画了一道。

“都低着头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搅乱了满室的沉寂。有人缓缓抬起头，有人肩膀微微一颤，还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李青天放下木炭，转过身，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个攥着照片的年轻战士身上。他认得他，是刚入伍的小兵，叫小满，家里还有个等着他回去的妹妹。

“小满，”他喊了一声，声音放柔了些，“你口袋里的照片，是你妹妹吧？”

小满浑身一僵，慌忙把照片往口袋里塞，脸颊涨得通红，讷讷地点了点头。

“怕回不去见她？”李青天又问。

小满咬着嘴唇，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棚子里又静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死寂，而是带着一丝难言的酸涩。

李青天忽然笑了，他走到小满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也有个妹妹，”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比你妹妹还小，喜欢梳两条麻花辫，总爱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哥，哥’。”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棚外的夜空，那里有无数星星在闪烁。“那年鬼子进村，她为了护着家里的粮，被鬼子的刺刀捅穿了肚子。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块给我留的糖，糖都化了，黏在她手心里，甜得发苦。”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穿过棚缝，呜咽得像在哭。

李青天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却又多了几分滚烫的温度。“我知道，你们怕。”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马灯的火焰都跳了跳，“怕流血，怕牺牲，怕再也见不到家里的爹娘、妻儿、兄弟姐妹！”

他伸出手，指着棚外的方向，指着那些沉睡的村庄，指着那些藏在月光里的炊烟。“可你们想想！如果我们不站出来，谁来护着那些等着我们回家的人？如果我们今天退了，明天，鬼子的刺刀就会捅进我们爹娘的胸膛，就会撕碎我们妻儿的笑脸，就会把我们脚下的土地，变成一片焦土！”

“我们是军人，是老百姓的靠山！”

“我们身后，是万家灯火，是无数张盼着我们平安回去的脸！”

“他们把家门敞开着，把饭热着，把孩子的课本放着，等着我们——等着我们把鬼子赶出去，等着我们带着胜利的消息，回家！”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战鼓，像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膜里轰鸣。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角有泪光闪烁，却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他猛地举起手，攥成拳头，高高扬起。

“怕吗？”他吼道。

“不怕！”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像一股汹涌的洪流，冲破了棚顶，冲向夜空。那些疲惫的眼神重新燃起了火焰，那些空洞的目光变得坚定，那些攥紧的拳头握得更紧，连空气里的煤油味，都染上了几分热血的滚烫。

“不怕！”

喊声震得马灯摇晃，震得地图簌簌作响，震得棚外的风沙都停了一瞬。

李青天望着眼前一张张涨红的脸，望着那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他放下拳头，伸出手，重重拍了拍棚顶的木梁。

“好！”他掷地有声，“天亮！我们就带着这身骨头，带着老百姓的盼头，跟鬼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决一死战！”

喊声再次冲破云霄，和夜空中的星光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燎原的星火。

棚外的风，好像不那么冷了。

月光穿过棚缝，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映着他们眼里的光，映着他们紧握的武器，也映着他们心中，那片永不熄灭的，叫做“家”的灯火。

决战的前夜，没有烈酒，没有豪言，只有一个队长，一群战士，和一腔滚烫的，护佑家园的热血。

而那星火，已然聚焰，只待天明，便可燎原。

决战前夜，星火聚焰